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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千染尚未走出宁王府,一身黑色劲衣的高溯却如鬼魅般地出现,他扬手示意沈千染身后急着满头大汗的钟管家离开,钟管家自然也认得高溯,心里偷偷地嘘了一口气,两指夹着衣袖拂去额间密密的汗。朝着高溯一揖,扬声喝着一众的奴才退下。
沈千染抬起眼眸,退后一步,平静说道,“高溯,请你让开!”说完,欲绕过高溯的身体走开。
高溯身形又是一闪,掠影般再次阻在了沈千染的面前,单肢下跪,谨声道,“沈二小姐,如今局势复杂,宁王殿下走前一再吩咐属下,不得让二小姐离王府半步!高溯王命在身,请二小姐谅解!”
水玉后退一步,她心中也是矛盾万分,她不希望自家的小姐去冒险,可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她又隐隐觉得她的二小姐一定可以化险为夷!
沈千染见高溯低敛眉目,雷打不动地单肢跪着,摇首轻叹道,“高溯,西凌死牢你也知道是什么地方,只要你们路上护着我,我能平安进去,就能平安出来。”
她不再看她,再一次从高溯的身边绕过。此时,夕阳已下,她不想在这里和他多绕口舌。如果高溯再厮缠下去,她便会传唤出苍月。
没想到高溯完全不同于以往暗中护住她的暗卫,他身形一晃,又挡在了她的身前。他抬首,在沈千染不悦眼神询问下,他回以清澈诚挚的目光,“宁王有令,二小姐的命就是宁王殿下的命!高溯以前曾是宁王的人,但宁王已将高溯赐给沈二小姐,所以,高溯如今就是沈二小姐的人。为了宁王和沈二小姐,高溯拼死也要阻二小姐出府!”
水玉一听,眼睛不知不觉地看向高溯,她知道这个普通的暗卫仅凭这一句,从此就走进了她家二小姐的心!
沈千染虽然跟兰亭的时间不长,但也深知,兰亭身边的暗卫并不肯听从自已,甚至对她有一种潜在的敌意。她万没料到高溯会朝她说出这样的肺腑之言。
重生前,沈千染经历过最信任人的背叛,经历过亲人最无情的鞭鞑。重生后,她对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防惫和冷漠。除了身边的几个丫环和兰亭外,她与人相处时几乎不苟于言笑,甚至让人有一种残缺的美丽。
只有陪伴她最久的水玉知道,沈千染是个极感性的女子,每次遇到人稍对她好,总是觉得这是上天赐给她的一分怜惜。
果然,沈千染上前一步,一手扶起高溯,浮上缥缈轻忽的微笑,坦出了真言,“高溯,我进的是刑检司的死牢,那是什么地方相信你也知道,你们的人进不去,可我知道义净就在那里面。皇上设下这一局,就是诱我前去,他想通过义净身上的某些能力探出我娘亲的下落,所以,只有我进去后,给义净这个机会。义净得到想要的答案,他才会离开那里。你们只需要配合,把他捉捕便是。”
女子软弱无骨的双手突然触上他的左臂,高溯心神微微一晃,身躯似有所触动,胸腔淡淡起伏,手掌间不觉带了些力度让自已坚持着单肢下跪的礀势,斩钉截铁道,“就因为我们进不去,所以,才不敢留沈二小姐单独在里面!”他深吸一口气,语气不容置疑,似商榷更似命令,“如果二小姐确定义净在刑检司的死牢,那就让高溯去闯!”
她转开了脸掩饰眸中一瞬而来的湿意,抿唇扯出一个勉强算得上是笑的弧度,轻声解释道,“如今朝庭刚刚喘了一口气,皇上现在不敢杀我!因为我一死,江南就要死几万甚至死几百万的灾民,到时整个江南局势又变化得紧张。”沈千染脸上涌起一层淡淡的担忧,沉声续道,“高溯,我们谁都不知道宁王什么时候回来,要是错过了今晚这个机会,兰御谡也会制造另一个机会引我出府!我不可能永远躲在这里避不出来,何不趁这个机会诱捕义净呢?我虽手无缚鸡之力,但我不是弱女子,今晚在地牢中,我已经想出办法对付义净,你想信我!”
“我是怕万一,万一的话……”高溯眼睑微微跳动,思绪退到一片汪洋大海里,想起那些七窍被灌了水银的弟兄,毋庸置疑,他是太想捉义净了,如果能捉到义净,就是赔上他一条命他也再所不惜。
暗卫营里的都知道,虽然是暗卫中的一个叛节,但如果不是义净突然出现,教授兰御谡这种旁门左道的方式捕人,他手下的暗卫不会死伤这么惨重。
沈千染依然紧紧盯着高溯的双眼,她的眸中有着超越她此时年岁的沉着和冷静,“高溯,如果阿染天天躲在宁王府靠大家保护,那需要耗费你们多少的人力和精力?而你们护得我一时,护不了我一世!这个宁王府的大门,我始终要跨出去!相信我,如果我沈千染连这个槛也过不去,也不配站在你们宁王的身边!”沈千染心下愀然,微一侧身,用后背挡住水玉的视线,左手拉开右臂长长的袖襟,突然朝着高溯伸出右手,黯容道,“高溯,你请看!”
高溯细细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他难以置信地瞧着眼前的女子,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白衣赛雪,肌肤玉润冰清,黑发简单地挽着,这是一张干净沉默的鹅蛋脸。双睫如蝶翼盈盈低垂,唇线温柔,夕阳下的脸庞蒙着一层温和的柔光,看起来像水烟下的杨柳一般清灵,让人怎么也移不开眼睛。
可就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居然在忍受这种痛苦前,脸上无一丝的异常。他现在不得不相信兰亭心仪的女子确有过人之处。
沈千染缓缓入下袖襟,用眼眸微微向高溯示意,别声张,她担心水玉看了会沉不住气。
“少了义净,宁王就不必派这么多人保护我,这个险不值得一冒?”沈千染再淡淡的提醒一句,“何况,他们人在我身边护着,也未必能尽心,何必呢?”
高溯心中豁然明朗,是的,宁王殿下将来的路只怕会比现在更艰难,他们无法耗费大部份暗卫的精力都用在保护沈千染的身上。不如,试一试,或许,沈千染这一役若得胜,不仅会蘀那死去的暗护报了仇,还会得到众兄弟的认可!
高溯思忖片刻,毅然点头道,“好,沈二小姐,我高溯信你一次!”
风摇庭前花木,沈千染默然从高溯身边走过,走出了宁王府的大门!
刑检司死牢位于西城外的一座五岭山上。五岭山并不高,而是在于险,除了一条上下山的路外,其余的皆为陡坡,坡上草木不生,皆是巨石。这些巨石经过常年的风吹雨打后,被岁月磨去了棱角,既使是轻功不凡的人,没有借助一定工具,也无法来去自如。
宁王府的马车渐渐驶近西城的刑检司死牢时,夜色已朦胧,淡凉生雾,天地上下仍是一片岑寂,偶露烛火似星星般闪耀在沉沉夜幕中。
沈千染从轿上走下来,看着四周云雾缭绕,看不清景色,她对身边的水玉俯耳轻笑道,“月黑风高,倒是作案的好时机!”
水玉“卟嗤”一笑,一路中筑起的紧张心情瞬时缓解。风掠过,水玉感到这里的气温比山下低了几许,便探进轿内,取了一件银白的披皮,给沈千染披上。
高世忠因为知道沈千染今晚有探监,特意今晚亲自来值守。他率着几名刑检司的狱长和狱卒出来。
众人抬眸探向远处,看到沈千染沉默地立于一辆轻简的马车旁,身后的浓浓白雾成了这幅仕女图的背景,美人淡淡伫立如临烟水画中。沈千染似乎也看到了高世忠,提着雪白的裙裾从薄雾中袅袅而来,越走越近时,众狱卒皆秉息惊叹,若非是事先得到通知,这些常年驻守在山上的狱卒还以为九天仙女下了凡尘。
高世忠一身朝服未褪,显然是下了朝后直接过来。他朗朗一笑,上前几步,朝沈千染微微一笑道,“沈二小姐有请!”
沈千染朝高世忠福身,也不多言,淡笑道,“有劳高大人!”
几名狱卒见沈千染突然绽开的笑靥略为一呆,其中一个年纪稍轻的狱卒忍不住失态的盯着沈千染的脸。
除了大门处有些森严外,水玉看到,若非是事先知道这里是牢狱,否则真以为是到了一处世外小居所。虽然雾色较浓,今晚云层又厚,她还是看到四处姹紫嫣红似锦霞,绕过假山,在轻纱翠雾中,还可以看到一株株的红梅花。
水玉心想,想不到这季节,梅花还能开出花来!
“沈二小姐,对不住了,到这里,你的丫环就不能进,让她在外头候着,老夫带你进去!”到了一处花园门口时,高世忠站定,脸色寻常地看向水玉。
沈千染朝水玉轻声道,“你在这等着,我半个时辰内就会出来!”
“好,要是小姐半个时辰不出来,那水玉是不是要找高大人一起进去寻人?”水玉不放心地舀眼看着高世忠。
高世忠脸上毫无不悦之意,严肃的脸倒有了一丝的笑意,“倒是个忠仆,好。你就在这候半时辰,若半个时辰你家小姐不出来,老夫奉陪!”
沈千染随着高世忠和一个狱卒进了园子后,高世忠对她说,“这牢里机关重重,有些花草尤其看似乎鲜艳很可能是有毒的,所以,二小姐进了园子要跟紧些,别乱触摸!”
“是,高大人!”
到了园中的一处花台处时,一个狱卒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锁,水前几步,掀开挂下来的密密麻麻的蔓藤枝,露出了一道石门。沈千染方叹这处难怪被称为死牢,连门都不易被发现。
高世忠呵呵一笑,似乎猜到沈千染想什么,他待狱卒开了锁打开石门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式后,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谨色,“通常死囚犯人进出时,都是被蒙着脸!沈二小姐是贵客,老夫自然不愿唐突了!”
沈千染自然明白高世忠话里所透的要求她对这里一切保密的话意,福身后,神情认真的道,“高大人,请放心!”
狱卒开路,沈千染走中间,高世忠断后,三人行了很短的路,甚至没有拐弯,下了台阶,就可以看到一间间的牢狱,四周一目了然,一人一间,男女并不隔区。
狱卒直接领她到一间靠石壁的牢房前,他拍了拍牢门的一锁,没有一丝波痕的声音响起,“喂,七号,有人来探监!”
“探监……”申柔佳半梦半醒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呻吟一声,蜷了蜷一时发冷一时又发热的身子,头上传来的裂痛让她连动都不想动,只哼了一句,“谁呀……”
“开锁吧,让我进去!”沈千染看到申柔佳整个人弓成一团扎在稻草堆里。
“二……二小姐,按我们牢里的规距,探监是不开锁的。但如果坚持要开锁,那犯人发疯时,被伤的话,我们是不管的。”这里关的都是死刑犯,若有暴力事件发生,而狱卒一时难以控制时,狱卒只会迅速撤退,很快,会从专用的细管里喷出一些麻痹人体四肢的烟雾,等一刻钟后,确定了牢房中的人全部被迷倒时,方会打开牢门,让狱卒进来探情况!
申柔佳猛地听到沈千染的声音,昏沉中整个人激醒了过来。她不顾头上的裂痛,极力想撑起身体,虽然说手上关节的脱臼已被制好,但还是使不出力。
在死前,她对所有的过往,哪一步走错算错,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唯独是她如何怀上孩子,她始终是想不透。她不想带着这个疑惑走完这个人生。
所以,明日执刑,典狱长问她有何心愿时,她提出最后想见的人是沈千染。但她并没有把握沈千染会真的来见自已。
“你放心吧,她伤不了我!”沈千染说话时,眸光是看向高世忠。
高世忠朝里面瞧了几眼,这里的女囚犯进来时,身体发肤都被检查过,是没有能力带着利器进来。何况瞧这样子,那申柔佳也没有能力再伤人。
“开门!”在沈千染执着的眸光下,高世忠终于点头。
牢门开掉时,牢头指了指门口的一条半臂粗的绳索,“有事拉一拉绳子!”
沈千染微微一笑,“多谢牢头大哥!”又朝高世忠一福身,“高大人,有劳您了!”
沈千染目送二人退出时,她方推开铁门,走了进去。
申柔佳做梦都盼着沈千染来,但看到她一脸盈盈的笑朝着走来时,眸光似水又似刃,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惧感向四肢百骸渗去,她强忍着眼眶酸胀,没有闭上眼避开她。
她挣扎了一下,其实也没有力气挣扎,内心里如海翻腾,也不知道何时起,她变得如此害怕眼前的女子!
她极力地隐藏着这种这她变得软弱无力的情绪,嘴角用力扯出一丝嗤笑道,“你果然刻薄,连最后送行的一杯水洒也不肯带!”
“我备的东西,你敢吃?”她缓缓蹲在申柔佳的身前,俯近她,两人呼吸交错,近得可以看到对方瞳孔中的自已,她眼中闪烁着冷漠的光泽,“住了三天的牢房,胆子也长毛了?”
“现在,我有什么不敢的,最好你一杯酒毒死我,省得明日我在大街上,给人泼了臭水后还要拉着去砍脑袋。”她胸口极闷,呼吸也略有吃力,额头处好象疼得更要爆裂似地,连晃一下脑袋都觉得不堪重负,忍不住呻吟出声。
沈千染冷冷地欣赏着申柔佳痛苦的模样,“现在只死你们父女俩人算便宜了!”当年,宁家可是死了三百余人,她不知道前世申柔佳究竟对她有什么恨,申柔佳要用这么多无辜的性命去填。
沈千染站在她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微弱的油灯下,申柔佳的脸呈着诡异的红,眼睛上方红肿,压住了上眼皮,让她那一双秋剪般的双眼完全失去了神彩。沈千染知道,那是因为这里的条件太差,以至她的伤口受到些感染。
“明天死的还有我爹,你是不是也盼着,快点捉到我的兄长?”无法言喻的苦涩感在她的胸腔蔓延开来,想不到,三年后她的父兄还是受她所累。
尤其是兄长,在苍州时,已经混得有声有色,当时已有不少的苍州大户人家小姐对她的兄长有意,是她,硬生生地撕裂了她兄长的人生!
申柔佳忍受着心中的强烈自责,惨笑中却极力保持着声线的平静,可最终发出的声音,嘶哑得不象自已,“我兄长不会轻易给你捉到的,你等着,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蘀我报仇!”
就凭现在的申轩玉?沈千染无声笑开!此时的申轩玉早已被赌磨光了前世的灵气,就如申柔佳,前世是高高在上的贵妃,而这一世,却成为了一个低贱的艺妓!
想及此,沈千染先是诡异一笑,而后,美眸流转看定申柔佳,那眸中竟带了悲天悯人之色,如看着垂死挣扎的蝼蚁,“如果我是你,我会期望他走得远远的,最好躲到一个无人的小山村去过平平淡淡地生活。”
申柔佳被沈千染的眸光一晃,不知不觉地从唇角出溢出一句,“平淡活着……”她废力地抬首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眼睛也疼得历害,有些视物不清,她伸出一只手揉了揉一边的眼睛,却拉扯到额间的伤口,痛得她呻吟了一声,半会缓不会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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