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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他先前就丧失过言语能力,此时受了惊,吐字竟又开始生涩缓慢,“杀我……”
墨熄:“……”
那双湛蓝的眼睛闪着兽类哀哀的色泽,他那么费力地,那么笨拙地恳求着:“我……”
嘴唇慢慢开合着:“我……想活……”
心猛地一颤。
墨熄对上他那种被逼到绝处的眼神,胸腔的伤疤仿佛又剧烈地抽痛起来。
——“我想活啊!只要能心安理得地活着又有什么不好!墨熄你懂我吗?啊?!如今这样我根本活不下去!我不安啊!!我梦里睡里都是那些死人的脸!清醒着我根本活不下去!!你知道那种每天每夜都想要去死的痛苦吗!你根本不知道!!!”
在顾茫真正堕落前,曾那么一次,他朝他那么疯狂又失态地怒吼,目眦欲裂,碰碎杯盏,鲜血横流。
墨熄明白他的痛。
但是有什么办法……他那时候只能由顾茫这样喝醉了大吼大叫大声嚷嚷,陪着他,等着他慢慢恢复,疮疤慢慢变好。
顾茫确实酒醒之后就没有再嚷过了,但不知为什么,墨熄总觉得那之后的他虽然还是笑着,笑容里却隔着什么东西,让他看不清。
后来,墨熄被君上派出帝都,临别时顾茫又请他喝酒,笑嘻嘻地说自己要去做个坏人。他那时候不信。
可等他回来的时候,顾茫已然堕落,醉死在青楼幻梦里,变得面目全非。
再不久之后,顾茫就叛国了。
他的伤疤其实一直就没好过,在心里,一道添一道,新伤叠着旧伤。
想活。又每日每夜都想要去死。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万劫不复着。
蓝眼睛的顾茫小声地,哀哀地。是动物本能的求生欲:“我想活……”
“……”墨熄闭了闭眼睛,“我不会对你动手。”
怀里的人仍在微微发抖。
饿得惨了,饿得颧骨都凹陷了,黑色的微长的额发垂落在脸侧。
他一直盯着墨熄的脸看,墨熄也就这样一直让他看着,看了很久。顾茫的颤抖才微微止歇了。
可是墨熄胳膊一动,他又立刻睁大眼睛,眼珠不安地左右动着,似乎想逃,又似乎知道逃也没用。
“……是我。”
“……”
明明之前那么失望,那么憎恨,那么纠葛,那么心绪难平。
可是真的看到他惶然无措时,内心的风波竟又像暴雨暂歇般寂静了。他并没有如预想中的,去揪住他狠狠地责问他折腾他欺辱他。
“你还记得我吗?”
顿了顿,不知在坚持什么似的又补上一句:“……不记得就算了。”
顾茫一直没吭声,就在墨熄因为他的沉默而又渐渐浮躁起来时,顾茫忽然道:“你嫖过我。”
“……………………”
“你听着。”蓦地心头火起,墨熄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以后这个字,别在我面前说。我那天来找你是来找你谈事情。而不是……不是……”嫖这个字无论如何也是说不出口的。墨熄脸色青黑地扭过头去,最后干脆生硬道,“你记住是谈事。”
“谈事……”顾茫喃喃着,终于些微地放松下来。只是眼睛仍捕捉着墨熄脸上所有的细微情绪。
最后,他慢慢问:“……可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顾茫心绪未缓,还是不像重逢那晚一样能够平静而通顺的说话,他是真的饿怕了,打怕了,所以一时间只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词,“我的剑……不见了。我打你,打不到?”
墨熄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脸色慢慢变得地阴沉低冷。
“为什么?”
“……”
为什么?
那天在慕容怜的筵席上,有人感叹,顾茫的剑阵虽然奇妙,但世上却再没有知道其中的秘密了。其实他没说对。
那天,就在筵间,其实就有一个人,他不但深杳此剑阵的秘密,还清楚这种阵法当初是为什么而创的。
那个人,就是当时一言不发的墨熄。
墨熄盯着顾茫的脸,仍是一手禁锢着顾茫,不让他乱动,另一只手却松开顾茫的下巴,沿着颈侧慢慢往下滑。
最后,粗粝的指腹停在那个莲花剑阵咒印上。
墨熄不出声地俯视着他,抚摸着他的脖颈,眼瞳竟有些发红,好像下一刻就会恨得俯身一口咬住那个莲花咒印上,咬破顾茫的皮肉血管,让人死在他怀里似的,似乎只要这样做了,这个人就再不会骗他,再不会叛他,再不会教他失望。
才就乖了。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偏执,底下压抑的情绪也太痴狂,顾茫觉得不对,目光游离,嘴唇也微微颤抖着,似乎在低声喃喃着什么。
墨熄终于缓慢而低沉地开口了。
“你不要再念了。”
“……!”
“你再怎么召唤,它也不会奏效。”
顾茫愕然:“你……知道?”
“我知道。”墨熄的视线从莲花上移开,慢慢地、深深地,埋入顾茫幽蓝的眼睛里。
“这个剑阵除了自行触发,若你真的想要它出现,只要诚心请求,也可以暂召它出来。”
顾茫的脸庞霎时更苍白了,他睁大了眼睛。
墨熄神情很复杂,像是极深的恨陷入了极深的纠葛,天罗地网,他不知自己该如何是从。
“但是,如果我不允许。它是不会出现的。”墨熄顿了顿,眼底的颜色愈发深了,他唇色淡薄的嘴唇一开一合,缓慢地叙述着。
“因为它不但听你的话,它也听我的。”
“它的主人不止是你。”
墨熄每说一句,顾茫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到最后几乎已变得和一张单薄的纸一样,呆呆地看着墨熄近在咫尺的脸。
“为……什么……”
墨熄低头看着他,呼吸低沉,虽不愿过多流露情绪,但此刻眼里的疼痛却再也无法遮盖,他睫毛颤了颤,喉结微动。
“顾茫。”他微顿,闭上了眼睛,“你是真的都忘光了么。”
顾茫睁大着眼睛,海水一般透蓝的瞳眸里映着墨熄清俊的脸。
“你……它挡不住……你。”他喃喃着,脸上是兽类的警觉,“它……为什么听你?”
墨熄的神情说不出是冰冷还是痛楚,他嘴唇启合,字句寒凉:“它当然听我。”
“……”
寂静。
墨熄合了眼眸。
而后像压抑着的熔流终于裂地,倏尔睁开,眸子已是烧的一片猩红!
他忽然遏制不住般地怒道:“它当然会听我——因为你的印,用的是我的血,因为你的印记是我打下的因为……因为创造这个阵法的人根本不是你,是我!”
顾茫显然是没听懂。
但他看得懂眼前这张脸上的愤怒与伤心。他睁大着眼睛,呆呆地看着这个并不熟悉的男人。
男人的神情太复杂了,好像沉积着十余年的爱恨,压抑着十余年的苦楚,最后又爆发着十余年的绝望。
他忽然抬手,几乎是粗暴地扯开自己交叠得肃穆规矩的衣领,露出修长赤·裸的侧颈。墨熄眼神里淬着寒光,浸着冰火,他咬牙切齿地。
“你看到了吗?”眸中寒光虽锐,却是湿润的,“这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咒印。……你的血!你干的!”
“为你打下的……”
他说着,蓦地把顾茫一推,好像忽然不愿意再碰到他,不愿意再理睬他似的。
墨熄以手遮额。
他的尾音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