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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这几年渐渐疏于对水上事情的打理,安心在家里过小日子。这没什么错,毕竟你们都老大不小了,该成家室生儿育女,我也一直坚持你们这样,而且秋儿在海中受了相当严重的内伤,虽然表面看不出什么,但你们婚后数年筠儿才有身孕便是明证,所以我也希望你们多在家中善自保养。可是这天下大势毕竟不是我们寻常人想躲就躲得掉的,这几年很多事情都天翻地覆,很难再恢复回从前的宁静了。之前张天师让秋儿带回给陈留王的那张字条也是这个意思,你们有没有想过张天师让秋儿来传消息不只是让我们协助曹奂一家南迁,其实也在让我们举家南迁。从我们水路上四面八方传来的大量消息都在不断印证这一点,让我和筠儿的师父都有类似的判断,而且现在我和陆公都觉得不能再等了。”

    小两口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才明白父亲绝不是一时兴起。刘秋想起在张华府上遇到曹过的经历便说道:“可是父亲,以眼下的情形看,现在陈留王世子实为赵王和孙秀同党,这样我们助曹家南迁的消息很可能已经走漏,若连曹奂都和他们沆瀣一气,那样事情就真难办了。”

    刘瑾手捋胡须缓缓道:“前段时间你族叔刘玫在时我曾让他去邺城见了陈留王,他也说两个儿子都和孙秀有些关系,不过二公子卷入得还少些,南迁之事由他来办尚可信任。最后王爷还说,南迁是关系到全族性命的大事,如到万不得已只要帮他保留下一个儿子就可以。”

    刘秋没想到陈留王如此决绝,便问道:“难道连王爷现在也这样悲观了?”

    刘瑾用拐杖敲了敲地面,“不是悲观,而是你们对现在的形势还没有足够清醒的认识而过于乐观。现在随便两个王爷就能率兵进到内宫带走皇后杀掉,你有没有想过,当今皇帝光是亲兄弟就有七个,个个都封王带兵,更不要说其他一二十个远支王爷。现在的赵王只是当今圣上的叔公就能带兵倾覆朝政,你可知道那些各地手中拥有兵权圣上的亲兄弟们会作如何想?权力带来的欲望是何等可怕,只要尝到一点甜头就会让人欲罢不能,从前的曹操、司马懿、司马昭是这样,后来的贾后和赵王更是活生生的例子!如果秋儿你还不能理解,可以问问筠儿,她身为吴国皇室宗亲都曾听过什么见过什么!”

    孙筠轻轻摁住夫君的手臂,“父亲既然准备举家南迁我们听从便是,只是为何您刚才只说现在要我一人返吴?”

    刘瑾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以秋儿的病最好和你一起南去,可是如今的情形爹希望秋儿和慕容荀一同北上辽东。”

    刘秋差点惊掉下巴,完全摸不清刘瑾怎么会有这样的打算,“以现今的形势,孩儿去辽东到底是去做什么呢?”

    “为了水上的贸易,也为了多保留一分希望。”刘瑾的话坚定有力,可是也愈发让人摸不到头脑。

    刘秋不得不继续问道:“爹,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能不能把生意放在一旁。再说,我去辽东和水上的生意有什么关系?”

    刘瑾没有再看儿子,而是对儿媳说道:“别的先不说,筠儿,你对水路远比秋儿熟悉,你来说说如果天下大乱诸王造反,辽东是否对水上的生意极为重要。”

    孙筠虽对业务了解,不过辽东的生意毕竟也极少接触,只好试探着思索,“以儿媳所知,如果真的诸王带兵生事,首先洛阳一带就是战事最严重的地方,赵王既在京都,清君侧就难以避免。我们的内河航路主要由长江贩货至洛阳,只因京城权贵富豪众多。如果失去大量买家,这生意必定要惨淡下来。而且此路须走淮水,从前汝南王的封地就在那里。司马亮虽死,但他的几个儿子西阳王、南顿王也都封在那一带,淮水周边很难安定下来。如果另辟商路溯汉水或长江而上至关中或蜀地,又必定要经过襄阳王、长沙王和成都王的封地。剩下的就是走海路,可是出扬州过长江口北上这一路也不太平,第一站徐州有琅琊王和东海王,接下来青州有齐王、冀州有赵王和河间王。临近的边疆之地虽无诸王封地,可是匈奴、鲜卑诸部已在幽州、并州、雍州作乱多年,假如诸王祸起,内部尚且自顾不暇,边疆就完全无法保障。如此看来,也唯有辽东的平州了。”

    “边境既然皆有可能变乱,为何筠儿独看中平州?”刘秋对妻子和父亲都看上辽东仍旧不解。

    孙筠只好继续解释道:“寻常边境,像并州和雍州如与异族贸易多走陆路;幽州虽临海,但向南即是冀州中原之地,故而寻常也只有陆路;平州之所以不同是如走陆路绕道幽州进入中原有一二千里之遥,更不要说再南下江东,而从其最南端平郭出海数十里即有群岛,沿群岛再南行百里即可抵青州,夫君从前数次以水路入辽东虽走的不是这条海路但想必应该多少听说过。从辽东南出入海很容易就可经青州、徐州外海,再过长江口到达吴地扬州而不受中原乱局左右。所以当年东吴就一直从海路越过魏晋之地和辽东长期有过紧密的往来,不只和南边的公孙度、公孙渊祖孙有过往来,甚至扶余、鲜卑、高句丽等外族也常有海上贸易,辽东的人参、裘皮都是我们经常去交换的贵重货品。由于我们一直和辽东官军还有外族都有很好的生意来往,所以即使辽东局势有变,也不大会影响我们在那里的海上贸易。”

    说到平州官军,刘秋立刻想到东夷校尉府,“总不会我们和平州刺史何龛也有些关系吧。”

    孙筠微微一笑,“今日说了这么多怕是夫君要怨我很多东西一直没和你提过,不过确实,我们和东夷校尉关系一直不错,虽然没有参与他们的战俘买卖,但在辽东做生意需要各方面都打点周到,有时我们甚至会直接从官府渠道进些货品,何大人也算是我们的老相识了。”

    刘瑾看看儿媳,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除了这些,筠儿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孙筠又想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辽东郡北部有平州治所襄平,南面则深入大海与青州的登莱之地相望,向东依次是乐浪郡和带方郡,从带方南出边境就是有‘三韩’之称的马韩、辰韩、弁韩,三韩再向东就是倭奴国了。三韩一带出些铁器,我们偶尔也会去贩运些过来。”孙筠眼珠闪烁,想了想又继续道:“如果从襄平陆路出发向东经过乐浪郡的朝鲜县再向南过带方郡的带方县抵达韩地有超过千里的距离,可是如果从辽东郡最南端的平郭走海路到三韩地界大概只有七八百里的距离。如果带船的师傅技术高超些,船和天气都允许的话,从青州的登莱之地去韩地能省去更多的路程。”

    经过夫人这番提点刘秋马上就有了灵感,“夫人是说只要我们能在平郭站住脚,向北可与辽东甚至更远的鲜卑等部贸易,向东南则可很方便的和三韩甚至倭奴国贸易,这样即使中原大乱也很难影响到我们?”

    孙筠点点头,“想来应该是这样,如果我们再能控制与平郭隔海相望登莱外海的几个小岛,那么我们从吴地出发就能很方便绕过长江以北各州。北方陆军虽然强大,但是对海岸尤其是外海岛屿基本没什么控制力,三国时代东吴就曾这样做到,我们不也一直在外海航运畅通无阻么,就是当年石崇调来朝廷水军也照样拿我们没什么办法,只有那一次偷袭才得了手。”

    刘瑾罕见的哈哈大笑道:“好啊,好啊,果然你师父没白夸赞他这个高徒,说筠儿定能想明白向辽东发展的意义。不过我还要说的是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最坏打算,长江南岸鱼米丰足并不缺粮,可是一旦中原大乱我们就需要足够的钱财招募军队,足够的铁来打造兵器。保持好辽东的贸易,我们可以在北方大乱时仍旧有稳定的收入,多保留一条铁器输入的途径,甚至在人手不足时从那里招募勇士。”

    直到此时刘秋才明白父亲的构想如此长远,没想到早就和陆玄暗中布置了一切,于是又问道:“父亲和陆公该不是把吴地的一切都布置妥当了吧?”

    刘瑾微微颔首,“其实陈留王的担心为父也一直有,司马家得国不正,难得长久,多做些防范在所难免。这些年来我和陆公一直陆陆续续在做些布置,南方当然准备得更为稳妥些,西起夏口东至大海的长江两岸我们都建了很多商栈作为哨卡,到时就算是几支军队攻下来我们都有还手之力。”

    孙筠这边又说道:“现在看来,我也同意父亲的做法。平郭我虽没去过,但这几年我们经营北方水路也听说过数次,那里有我们一个海上中转的一个站点,先前八哥和乌头都去过多次,连这几年连川儿都去过两次。我们在辽东这一带的海上还缺少一个向北深入的据点,而慕容部所在的位置正合我们的打算。他们的单于慕容廆和我们一直都有些来往,这几年他不只和朝廷和好,还稳定了部族内部,又把王城迁到群山中的大棘城,虽然对外宣称那里是‘颛顼之墟’,可实际上建在山中的都城更有利于防守。城虽在山中,但从那里沿白狼水南出用不上半日就能入海。”

    刘秋被父亲和妻子这一会功夫塞进了大量的地理知识,虽然大体已经搞明白了但还是觉得头昏脑涨,不过还是问道:“依父亲的意思这次我就只身随她们三人北去了?”

    刘瑾扶着手杖微笑道:“这几年都是筠儿的侄儿孙川在水路上跑,他年纪还轻,让他多跑些锻炼锻炼总是好的,这次就让他驾船陪秋儿从水路北去。”

    孙筠对公公的安排颇为满意,想想又道:“妾之前早说过不反对夫君纳翾风姑娘为妾,她于你有救命之情,你们又情投意合,如今她也年过二十,如有机缘夫君莫误了她。”

    “筠儿说的不错,确有持家正妻风范”,刘瑾将刚刚搁在一边的两把剑又还给刘秋,“你既要远行,这两把剑带去便是,我一个老头子留着它们只能当藏品。”

    一旁的孙筠想想有些不妥,便又问道:“父亲既说举家南迁,可说了这半天只安排我们夫妻二人,不知您要做何打算?”

    刘瑾将双手按在杖上半晌无言,刘秋很快就明白过来,“父亲,总不至于全家都走了您独自留守山阳吧。”

    老人慈祥地笑道:“我已到花甲之年,在这乱世活得足够了。再说我走了,朝廷怎会置之不理?家中的老伙计还有几个,都愿和我一道守着你母亲的坟地,守着这浊鹿城,守着这山阳国。早些年第一代山阳公丢了汉室天下,我不能再丢掉祖宗的基业了。刘玫会陪着你们南下,以后就看你们自己了。我还问过曹奂,他也是这个意思,他要守在武皇帝曹操开创基业的邺城。虽然他两个儿子出了些问题,我没让刘玫把他们曹家迁到会稽,只去了夏口,不过你们还是要善待他家的后人。”

    刘秋和孙筠都扑到老人膝下,哭着道:“父亲,您还是和我们一道走吧。”

    刘瑾深情地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傻孩子,这只是最糟糕的安排,天下哪那么容易大乱,说不定你们待了两年又回来看我呢。唉,人老了,经不起风浪了,就算勉强到了南方也要脱几层皮,而且听说那边炎热多湿,能不能适应得了也是问题。我留在这里还能多做几年义诊,帮你们积累些善行,有什么不好。”

    “可是若没了您的教导,今后的路不知要难走多少?”

    刘瑾眯着眼低头看了看儿子,“马上就要当爹了,又是过了而立之年的人,怎能如此作妇人状?洛阳有顾公,南方有陆公和贺循,没有我你们一样可以走得很好。”

    夫妻俩无奈,只好跪地给父亲各磕了几个响头。

    几日后,刘瑾由儿媳扶着,一路送刘秋和慕容荀等人来到渡口。刘秋望着白发苍苍的父亲和怀着身孕的妻子一时说不出话来,泪水却止不住的流淌下来。刘瑾的背已经微驼,只是扬手让儿子赶路。到了开船的时候,孙川陪着姑父最后上船,刘秋站在船头回望直到岸上的人影模糊不清。

    返回船舱,慕容荀和翾风、马升都在,刘秋有些摇晃着走了进来。孙川觉出有些异样,忙过来扶他,不想刘秋一口血突然喷出,骤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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