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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几日前两人之间的窗户纸打破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愈发变得亲密起来,孙筠也不再避讳船上其他人的目光,经常和刘秋在船上形影不离。船驶入长江,并没有渡江到对岸丹徒,而是顺江而下一路入海。行至江口不远,孙筠扯住刘秋非要让他往岸边看,刘秋朝岸边望了一眼,只见芦苇丛中现出另一条江来,虽然远不能和长江相较,但仍旧可见江口处的宽阔。孙筠指着那江口对刘秋道:“那里就是沪渎,当年我就是在那附近的渔家找到公子,听那救你的渔夫说就是在那江口岸边偶然寻得的。”

    刘秋不禁感慨道:“上次我从离江都不远处被人扔下江,然后随江水一路飘流到这沪渎,今天我又从江都乘船到这里,可算是故地重游了。但这次我乘着大船身边已有知己陪伴,世事变化不可谓不大。”

    孙筠听罢,慢慢地靠近道:“这么快就把我当知己啦。”

    刘秋冲他眨了眨眼,“我们又何止是知己。”

    孙筠撇下话头,转而说道:“师父说既然已是一家人,这次我们南行便不再去吴郡,而是带你看一下我们在南方真正的家。”

    刘秋听了一愣,“难道顾公的宅邸并不是你真正的家?你不说我还以为你在外面只有一个用来练习的地方。”

    孙筠在一旁深情地说道:“顾公虽然是我干爹,但那只是为了对外方便,凡是来到江左找寻士族或是东吴遗留下来的什么宝贝的,基本都被我干爹拦在外面。每年我也都要在吴郡出现几个月,看有什么能够帮到我这位干爹的。但要说我长大的故乡,那自然非会稽莫属,那里远离北人,更便于我们隐藏其中,更何况会稽东面的鄞县有扬州最大的港口,从那里南行可直达交、广二州,更是我们安家立命的所在。”

    刘秋望着船外已分不清是海水还是江水混浊的浪涛,缓缓地说道:“之前我在吴县时虽然顾公说你是他亲女,但我看你却总是觉得古怪,总觉得不是在他府中长大,而且后来我问过湖面的船家,他们只说江风和海风可使人变黑,还没听过在湖上长大也会使人变黑。”

    孙筠知道刘秋还多多少少地对之前数次她隐藏自己身份而感到介怀,就扯着他的胳膊轻摇道:“好了,别再为这事生气了,我们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这样都瞒着,除了我一个漏网之鱼外其他人还不都迁到江北去了?而且要不这样,为了那点钱财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罔死。”

    刘秋回过头,冲着孙筠深情的微笑起来,“并不是要为之前介意,只是原来觉得你早先说的有些让人很难相信就是了。”说着,又轻轻地拉住她的手,“刚才你说我们这次要去会稽,可否说下这次具体行程呢。”

    孙筠被他这一提醒,又想起了正事,又继续说道:“我们从这里沿着海岸南行,再过七、八天就会到达会稽,到时我们在鄞县的港口上岸,之后再去拜见我师父和贺公。”

    刘秋听到贺公,感觉从前在哪里听到过他的名字,想想说道:“这位贺公难就是名闻江南的故吴将军贺循?”

    孙筠点点头,“正是这位贺将军,早先几年孙秀一直派陶侃南下寻找故吴大族,除了想要寻访我干爹和师父外,就是想要找寻这位贺公了。只是他常称病在会稽,孙秀又不知具体到哪里找他,因而才一直找他不得。”

    刘秋一想又要见到一位名士,多少有些按捺不住,“能够见到这样的长者实属荣幸,可是这次来得匆忙,否则真该好好准备些礼物。”

    孙筠用手捂住嘴,但还是笑出了声,“虽然我叫他贺公,不过他年纪尚轻,仅比你大上几岁而已。你既远道而来,又是临时才知道要去访他,不必刻意去准备礼物。”

    刘秋没想到贺循这位故吴将军居然这样年轻,只好挠头道:“不想他少年即已成名,还是我孤陋寡闻了。”说完,又看着船舱另一边几个围观的水手,“他们总不会到时都和我们一起到鄞县去吧。”

    孙筠用小指轻轻地在刘秋的手背上轻轻划了两下,“到时只我们两个一起上岸,其他人都会返回秘密营地。”

    沿着岸边南行三日,身后再无陆地,眼前只有无边黄浊的大海。直到四日后,前方才再现出一大片陆地。港口中泊着数不清的各式商船和渔船,虽然以前在武昌和江都等处也见过一些这样的码头,但这里的船只却一眼望不到尽头。数千艘船连接着海水与堤岸,好像要深入海中一直延绵到远处的小岛上去,各类的鸥鸟在低空盘旋鸣叫,与碧蓝的天空和四处飘荡的鱼腥味一道描绘出这座港城的别样景象。

    在海上颠簸些日子后,初次踏上地面总会让人感觉土地仍然在脚下起伏。刘秋回头向船上的人门挥手告别,转身跟随孙筠向这异乡码头的尽头走去。码头的东南角在一座小山脚下,山海交接处有一家客栈,店小二看见有客人忙上来打招呼,孙筠从腰间摸出一面腰牌在他面前晃了一下,那伙计便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即恭敬地把她向里面请。孙筠也不多话,只管向里面走,到得柜台与掌柜嘀咕了两句,掌柜点点头就进去里屋。不一会,院子里又来了两个伙计,手里还牵着四匹马,孙筠从掌柜那里取了两顶斗笠,和刘秋各自带上,转身出来翻身上马,跟着两个伙计沿着山麓一直向西驰去。

    鄞县是比较典型的山环水绕的城市格局,虽然离海不远,但东、西、北三面皆有山,南北两条江水绕城而过在城东相汇。城内外各处又遍布河流湖沼,仿佛这片土地都半浸泡在水中一样。四人行了半日,直到黄昏才到江边陆家宅邸。隔江向西北望去,遥遥可见鄞县城墙在夕阳的照耀下现出金黄色的光芒,在玉带般环绕的江水映衬下犹如银盘中的瑰宝。

    陆家的房子临江而建,与其说是宅邸倒不如说更像是码头边的客栈,站在门外就能看到宅后江边停泊的几艘帆船在水中上下浮动,院内几栋竹子搭建的二三层小楼,底部无一例外全都突出地面近一人高。房前几丛翠竹,其他地方则遍栽山茶和桂树,红白二色的花朵间夹杂着点点金黄,微风吹过,袭来阵阵香甜的气息。

    两个带路的伙计把二人领进竹门,便牵着马去了后院的马厩,孙筠则拉着刘秋踩着竹梯上了中间最大的一栋小楼。两人一进门,发现两个男子正在下棋,其中一人正是陆玄。陆玄抬头看见孙筠便与对弈那人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敢这么噔噔噔上来的就只有筠儿了。”

    孙筠就像是久未回家的大小姐,虽然平日在外处处显得沉稳老练,这时见到师父就如同在家见到父母般地跑上去摇着他的后背娇嗔道:“师父,人家不是急着见到你才这样吗,再说当着外人你就不能少说我两句嘛。”

    陆玄呵呵呵地笑道:“外人,你说谁是外人啊,是看着你长大的贺公是外人还是你带来的刚订完婚的准女婿是外人啊。”然后又对刘秋说道:“秋儿,我来给你介绍,这位就是名震江左的贺公彦先。”

    刘秋也顾不得身旁气得跳脚的孙筠,忙上前拜道:“山阳公之子刘秋拜见贺公。”

    这贺循年纪三十出头,体态肥满,圆脸短鼻,双眼透出和蔼而深邃的目光,见刘秋拜在面前忙起身相扶道:“公子快请起,早先就公子大名,今日方才得见,几年前听闻皇帝又因你在辽东军功加封此地五百户,看来以后我们可以做邻居了。”

    孙筠也从旁解释道:“贺公几代都是会稽大族,长居西面的山阴,你家既又封地在此,以后来往总会方便许多。”

    贺循指着孙筠对陆玄笑道:“怎么,这才刚定亲胳膊肘就往外拐了,一见面就把我家的老底给抖出来啦。”

    这时仆人从旁奉上茗粥来,两人也是一路赶来,连着喝了几碗。陆玄看着狼吞虎咽的爱徒,手捻胡须道:“走了这么久的路,该是饿了吧。”

    孙筠擦了擦嘴角的茶汤,“这一天只上午下船时吃了口点心,剩下时间都忙着赶路,您一说我倒真觉得饿的不行。”

    贺循笑道:“这两天你师父算着你要来早早便备下了菜肴,只等你到我才能跟着享些口福。”

    陆玄这边于是让人收去棋盘,又添上几副几案,后面便端上菜来。鄞县虽与吴县同处大江以南,但地处海滨,所以菜式多江海之鲜。陆玄指着桌上的菜对孙筠说道:“筠儿你看,这黄鱼和河鳗都是你平时喜欢的,再尝尝我们这的蒸芋头,可是比别处更为香糯。”

    贺循听罢哈哈笑道:“宝贝徒弟这才出趟远门回来,你这师父看来可是比别人家亲爹还亲,你让顾公这干爹如何自处啊。”

    贺循言罢再抬眼一看,孙筠正在对面嘟着嘴向他瞪来,不过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孙筠已举起盏中米酒向他敬道:“自从前次北赴洛阳,筠儿已近一年没见过贺公,这盏酒就先敬您在家操持家业不易。”

    贺循也举起酒打趣道:“我操持家业都是小事,倒是我该贺三公主觅得佳婿,总算了却你师父和干爹的一桩心愿。”

    陆玄看着孙筠一脸的绯红,忙从旁转入正题,“筠儿,这几月来你们一路南下,今日放得南返,不知石崇安插在江北各处的据点都拔除得怎样了?”

    孙筠见师父切入正题,忙放下酒盏道:“师父放心,在您先前的安排下遍布淮水各处的哨探早早都被我们的人监控起来,这次只是一次性动手铲除而已。后来我们伪装成商船于诱得水盗来攻,全部击杀后我们又在湖中寻得他们的水寨,就用火攻顺着风一把火都烧了。唯一遗憾的是一个叫平叔的匪首没有抓住,想来是带人跑掉了。”

    陆玄放下筷子,面色有些沉重,向着对面的贺循问道:“你怎么看待此事?”

    贺循擦了擦嘴角的酒,问孙筠道:“可曾确认那伙人是石崇的手下?”

    孙筠直了直身子答道:“抓住几个盗匪说平叔每年都要去石崇在京郊的金谷园,这样看来应是他的人无疑了。”

    不管怎么说,能确定一直传言的石崇资助水盗劫持商船总算是件好事,大家不必再揣度日渐猖獗的盗匪的背后主使,也终于知道面对的真正敌人,贺循于是又说道:“这次能确认石崇是我们的敌人才是真正的收获,这样我们便不必为谁在幕后而犹豫不决,甚至还要猜测是否朝廷有意为之而有些畏手畏脚。毁去水盗老巢却没抓到匪首,虽然同时也去掉石崇的眼线,但这样只能保证数月水上商道太平,以石季伦坚韧又贪婪的性格他必不会罢休,只怕半年不到,水上又会重新出现新的劫匪。”

    陆玄点点头,“我也以为如此,不过即使这次拿住那匪首,只要石崇再派人手,江河之上想来也难得安宁。”转身又看看孙筠,“筠儿,你抓到的那几个盗匪可还在么?”

    孙筠向后理了理头发,“那几个人都在船上,被押着送去了营地。”

    陆玄看了看对面的贺循,“如此甚好,这样我们继续再审一审应该还能多审出些东西来。”

    贺循这边却摇摇头说:“在这里陪着等你家徒弟数日,已经有段日子没回山阴,再有两旬就是重阳,家里还要等着我回去准备。只是现在已距离冬月不远,到时免不得趁着季风出海,这趟要出的货物也要加紧置办,到时我再带货船沿江到此与你汇合。另外,相信石崇很快会重操旧业派人在水路上打劫,江淮水路虽有几千里,但便于控制的水域只有不多的几处,筠儿到时好生准备就是了。”

    贺循显然对东南水路早已了然于胸,旁边的刘秋不禁暗暗赞叹,对席的陆玄亦微微颔首,“邗沟是几乎所有从江南北上船只的必经之路,否则只能绕道海路北行至黄河河口再溯水西行至洛阳,不过那样不仅路途遥远许多,海上又多风浪礁石,石崇缺乏能行海路的船工,否则他早就自己找人驾船到广州,也就不用在江河上打劫了。长江中游水路中转多在武昌,南面内河而来的商船多可在那一带寻得,武昌到江都的水路倒也是个劫掠的好所在,。”

    听到此处,孙筠放下手中的鱼肉问道:“可是这段长江江面开阔许多,并不容易隐藏。”

    熟悉水路的贺循摇了摇头,“看来筠儿对长江水路还要再多熟悉一下,长江在彭泽那一带水路有很多地方可供隐蔽,那里湖沼众多,不愁找不到藏身之所。合肥以南还有巢湖,船只隐匿其中的话南出濡须水就能进入长江。”

    陆玄用征询的眼神看了看一旁的孙筠,“怎么样,要不要带些人到那边去查查?如果石崇新的据点选在这一带,我们完全可以趁着立足未稳给他致命一击,说不定还能抓到那个什么平叔。”

    孙筠把胸向前一挺,自信地对师父说道:“既然之前这帮人差点要了我家公子的性命,自然要把他们一网打尽。不过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去吧。”

    陆玄看向对面的刘秋,“确实还要等上一段时间,石崇也的确没这么快就能安排人再去寻新的藏身所在。你们俩这趟水路走了几千里,且先在此休息。之后筠儿再带上公子去海上的营地熟悉熟悉。”随后又看向孙筠,“筠儿,这样安排你可满意?”

    孙筠知道师父又在有意无意拿她打趣,只好垂着眼道:“师父想怎样安排便是怎样好了,反正忙了这些日子正好可以偷闲几天。”

    五日后,孙筠和刘秋都新换一身紧身衣服,随着陆玄出后门,登上一只帆船,顺着江水一路向北而去。

    流经陆玄宅邸的南江与自山阴而来的北江在鄞县城东汇聚成大浃江,之后奔涌向东直抵大海,江面不算宽阔,但往来于江上的船只有如过江之鲫。顺江而下不到半日就到江口,东面就是来时的码头,跨过一眼望不到头的泊船,来到上次山脚下码头的尽头,早有一艘两层帆船在那里等候多时。刘秋以为乘着来时的帆船就可抵达海上所谓神秘营地,没想到孙筠竟然告诉他说换上大船还要再行二日。

    接下来的两日,果如孙筠所说,每日都是在海面航行,不过与别处不同的是,他们始终是在大小不同的岛屿间穿行,不时还要躲避海面上时隐时现的礁石。孙筠大概是早有准备,从家中出来时带了几罐桂花糖腌制的山药,平时闲下来时就拿出几块躲在船舱内一边看着海面一边大快朵颐。

    两日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这片群岛尽头的那座岛屿。绕到东岸,已经可以望见不远处深入岛中的港湾里高高低低的桅杆。经过几艘巡逻的船只后,他们终于到达了这片深入海湾的“营地”。岸边停泊着大大小小百余艘各色船只,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南侧的商船,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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