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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西暖阁的门被装开,一团儿白绒绒的长毛狗冲了出来。
“拉姆!”
毛伊罕呲牙乐着唤它,那长毛狗也兴奋的朝她跑过来,可没等近身,秦敬和秋萍就赶紧拦在前面。
这怎么使得,就算这狗是皇上最喜欢的畜生,可娘娘可是带着身子的,万一冲撞了怎么了得?
于是乎,就在这些人都忙乎这只‘御宠’之时,毛伊罕赶忙错步奔着那开着门的西暖阁一路小跑。
她傻嘻嘻的笑着,看着那还亮着灯火的屋内,期待着,得意着,自己的脑子怎么就这么灵光呢?
嘿嘿……
毛伊罕一路无障碍的冲进了西暖阁,皇上就寝从不设内侍,这是紫禁城公开的秘密。
当她抱着笨重的肚子踩过门槛,看着那个月华如仙般的男子立于案几前,执笔书画时。
毛伊罕那原本就丑,如今因为臃肿更被挤变了形,看上去更丑的眼睛,忽然湿乎乎的,视线全都模糊了。
她赶忙胡乱抹了抹,几个月才能看见一面,她可舍不得看不清。
“皇——”她在反复纠结自己该用哪一句问候作为开场。
可反复想了好几句都觉得不合适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根本从头到尾没抬头看过她一眼,就算他手里的笔已经悬了半天,他的眼睛也始终没有离开那副不知是甚么的墨宝。
毛伊罕有些后悔自己叫狗的行径了,皇上这么投入,万一刚刚惊到他了怎么办?
“对不起……我无心的。”
毛伊罕边朝他走,边尽可能放轻自己的步子,压低了自己声音,她注意了很多,唯一没有注意该有的尊卑礼仪。
没办法,诸如那些臣妾罪该万死的话,在她脑子里从来都是一阵风一样,吹过不留痕,她的石头脑袋,完全记不住。
延琮这才抬头看她,如星子一般的眸子无半丝受惊或是意外,那双眼睛真的就像星空一样,那般晶亮,也真的像星空一样,浩瀚的无半丝波澜。
“无妨。”
延琮开口,一如平日般淡漠,可毛伊罕却是嘴角乐开了花。
是呢,皇上跟她说话了呀。
这紫禁城谁不知道,皇上话少的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个哑巴。
可他非但没因为她硬闯而生气,还跟她说话了呢。
“嘿嘿。”毛伊罕一定不知道,她笑起来像极了一个村口啃着苞米的傻子,臃肿的脸上点着零星的雀斑,让她看上去又傻又丑。
许是她这模样实在滑稽,延琮的嘴角居然扯起了一丝丝弧度,这让毛伊罕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皇上是对她笑了么?
毛伊罕感觉自己这会儿好像飞在天上似的,美的啊,连来这里是干什么的都忘了,她也忘了问他身子怎么样,也忘了跟他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总是赶着鸡叫的时候踢她,还忘了说她不怪他从来没过来看过她,更忘了说……她其实做梦总梦见他……
她其实想说的一大堆,可真真儿站在他面前,她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回去吧。”
先开口的竟是延琮,而唯一的一句话,就是结束语。
但毛伊罕真的不生气,因为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她的肚子说的。
是呢,他这是担心她挺着大肚子站不住呢。
“我没事儿,你没事吧?”毛伊罕没头没脑的回应着自己的潜台词,她话都问出口了,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是来探病的,她赶忙用那丑丑的,红彤彤的眼睛,上下扫着延琮,见他气色不错,只是鼻尖稍稍泛红,瞧着也好了十之**的样子,心里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
毛伊罕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笨蛋啊,你不是该说让他别听那些庸医的话,多出去走动走动的嘛,怎么话都被鬼吃了,啥也说不出来呢?
“回去吧。”
一模一样的话,延琮说了第二遍,甚至连语气都是一模一样,很轻,很轻,轻的可以解释为温柔,当然,也完全可以解释成疏离。
也许是毛伊罕原本就迷糊,又或者说人们都习惯在想糊涂的时候糊涂。
所以,毛伊罕的理解是,皇上对她好温柔呢!
可不,她有毛病啊,为什么要给自己泼冷水,跟自己过不去?
就算皇上现在不喜欢她又怎么样?
一个宫里待着,她又有了他的子嗣,她们都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慢慢来呗。
就算他最喜欢的不是她又怎么样,最少他不讨厌她啊。
毛伊罕压住喉咙往上用的酸酸的什么,扁着嘴唇在心里说服着自己,她扬着下巴,尽量不让自己看到那案几上,墨迹还未干涸的画像。
她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会没有信心继续说服自己。
是呢,他真的把那只臭猴子画的活灵活现的,像的只看一眼,她都以为她要钻出画像,出来跟她玩笑。
嗯,毛伊罕,你看不见,看不见,什么都没看见。
“皇上也早点睡吧,时候不早了,臣妾先走了。”
告辞的时候,毛伊罕破天荒的把那些规矩礼仪词都用上了,说完这句话,心里又舒坦了好多。
是呢,她是臣妾,是他的妾,按伦常论的话,怎么都比那只臭猴子来的亲吧。
嗯,对,就是这样。
毛伊罕一翻自我**后,美滋滋的从西暖阁出来,迎上秋萍一副担心的眼,她耸耸肩,扯了个再丑不过的傻笑。
这一笑,秋萍那一颗悬着的心,也随之落了下来。
“娘娘,夜儿个路黑,奴才给您备了撵子,您且候上一会儿。”秦敬到底是个周全人,一翻诨闹后也没忘了毛伊罕如今的身子才是重中之重。
毛伊罕没拒绝,尽管她现在十分想走上一走,可她抱着肚子上是球摸了摸,还是放弃了。
少时,几个太监抬了撵子来,在秋萍的搀扶下,毛伊罕小心翼翼的坐了上去,跟秦敬一翻唠叨,‘照顾好皇上’‘别总让皇上在屋子里闷着’等种种秦敬完全解决不了的废话后,一行人离开了养心殿。
永巷上安静极了,坐在高高的撵骄上,头顶的月亮比来时大上好多好多。
是心情的关系么?
毛伊罕怎么就觉得月亮比来的时候亮好多好多呢?
是呢,今儿非但见到了皇上,皇上还跟她笑了呢?
“嘿嘿……”毛伊罕傻嘻嘻的自己托着肚子乐,笑的几个原本面无表情抬着骄子的太监们不知所措,一旁的秋萍也只得臊着脸看向别的方向,恨不得那骄子上抬的不是自个儿主子。
秋萍心下笑念着,但愿她肚子里的皇嗣别随了她,不然将来若是也这般呆,可是可怜了太后这份盼孙子的心了。
想想不觉好笑,秋萍抬袖掩面,彼时一行人已经到了月华门前,随行挑灯的太监匆匆小跑到拐角处,才要挑高灯笼——
却听这时,忽的一声猫叫,不知打哪边儿的墙头窜跳下来一只猫,照着前面抬撵子的太监的脸就跳了过去,那太监一惊,慌乱间竟然松了手,待他反应过来后,轿撵已经完全栽倒了地上——
而所有人,都已经在惊叫声中,慌了……
……
慈宁宫的夜晚,许久没有这般亮了。
宫中四处掌灯,太医们一个个紧张的额头直冒冷汗,来回穿梭在内殿。
尽管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去抬头看那个始终不发一言,端坐着念经的太后,可只从她那手中被她攥的像是随时能磨成粉墨的碧玉念珠来看,如果今儿不能大小同时保下来,他们谁也别想安生。
可不?
连从小跟在太后娘娘身边儿的秋萍姑姑都……
太医们下意识的咬着牙根儿,不敢看偏殿那始终跪着,被邓昌贵不停的掴打着脸的秋萍。
“你糊涂!太后娘娘信着咱们,让咱们伺候娘娘们,可不是让咱们陪着一块儿胡闹!”
“咱家看你是日子过的太安逸了,连自己是干什么的都忘了!”
邓昌贵阴阳怪气的连打带骂,那动作阴柔,可力道却是十打十的劲儿,不一会儿,秋萍的脸上已经是道道血痕了。
秋萍又岂会不知,这个老东西是存了私心的?
打从娘娘让她们一个照顾永寿宫的,一个照顾翊坤宫的二位有了身子的娘娘开始,这个从前对自己还算客气的老东西,就彻底露了真面目。
可不?
这宫里哪有相安无事的关系?
就算只是两个不知道里面是男是女是生是死的肚子,也足够让她们对立了。
秋萍眼泪一颗颗往出掉着,她委屈,也害怕,但更多的……是担心。
已经两个时辰了,太医院前前后后已经来了二十几个人了,都在内殿里忙活着,除了毛伊罕的一声声惨叫急匆匆的脚步声,根本再没有其它声音。
秋萍知道的,今儿个,无论里面的大人或是孩子有事,她都难逃一死。
尽管太后娘娘什么都没有说,可她在她的眼神里,看见了杀意。
有幸,又过了一个时辰,慈宁宫里所有人悬着的一颗心,随着那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落了下来。
佛祖保佑,毛伊罕居然在艾灸催生中,把孩子生了下来。
尽管是早产,却哭的格外亮堂。
而毛伊罕,虽然是精疲力尽,却也无恙。
呼……有幸,只是虚惊一场。
当里头的婆子满头大汗的出来报喜,是个‘阿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太后娘娘的眼睛红了。
她这才想起来让人去通传皇上,是的,她怕皇上忧心,昨儿起便将慈宁宫封了口。
“太后娘娘,快去瞧瞧咱们小阿哥吧,奴才从没见过生的这么漂亮的小人儿,那面相只一瞧便知,绝非凡人啊!”
报喜的婆子兴奋的传着话儿,邓昌贵的三角眼微微一皱,却还是立时领着头,伏跪在地,“奴才给太后娘娘道喜了,太后娘娘万福无边啊,这才佑着咱们小阿哥——”
根本没等邓昌贵说完,婉莹便站起了身,急匆匆的往内殿里走。
到底是早产,孩子见不得风,被层层屏风,幔帐护在最里面一层,婉莹从来没觉得这段路这样长,长的她觉得自己好像走过了自己的一生。
听着那层层幔帐里传出来的婴儿啼哭声,那一声声都像是撞在她的心上,击穿了那些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的噩梦。
站在最后一层床幔前,婉莹露出了欣慰的笑。
她掀开了幔帐,看着那脸色苍白的毛伊罕身边,那一坨小小的,彩色锦缎裹着的漂亮婴儿——
“太后娘娘,您瞧,小阿哥也在瞧您呢,他是喜欢娘娘呢,都不哭——”
“啊!”
婉莹忽然间一声尖叫,吓坏了所有人,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只知道,只看了小阿哥一眼,太后娘娘居然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昏了过去。
那天的后来,有宫里的老人说,这小阿哥,简直长得跟当年淳伽贝勒刚出生的时候,一模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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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嗯……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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