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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难不成,还能真让他一个祖宗跟这儿伺候我小半辈子?”
“你舍得这眼前的日子?”
“有嘛不舍得的?”
她没那么贪心,这样的日子,有这两个月,够她嚼半辈子的了。
……
说实话,小猴儿挺个肚子穿一大红裙子,脑袋再插一堆东西,怎么瞅怎么怪。
可有什么办法?谁叫那爷儿不嫌折腾,非得因为她一句话,来个‘明媒正娶’呢?
到底是俩‘在逃要犯’,明晃晃的在京郊买了房住已经是格外嚣张了,自然不可能是又锣又鼓,又鞭又炮的。
当然,那其实也根本用不着,因为所有人加一块儿不过六个,院子也就一个,延珏虽偏执,却也没矫情到那份儿上,弄那些骑马接亲之类的。
再说猴子如今的身子,也受不起那么折腾,是以整个婚仪,被简化的只剩收礼、拜堂、吃饭。
小猴儿当然没带盖头之类的,她两只眼睛瞧的清清楚楚,延珏在阿克敦和精卫手里拿过了多大的两匣官票,就连于得水他都没放过,直让于得水怨天载地的哀嚎。
“爷儿啊,给奴才留点儿吧,那可是奴才的棺材本儿啊!”
噗——
小猴儿和谷子在一旁憋不住笑,这时阿克敦一瘸一拐的过来,拿出个瘦长的匣子给她。
“给我的?”小猴儿还真诧异了,本来她就把今儿当个无聊人凑一块儿的瞎热闹,真没寻思,闹的还挺全,自个儿还能收到礼。
结果打开一瞧——
“去你大爷的,就说你丫没安好心,恶心我是吧?”小猴儿红裙子底下的脚丫子抬腿儿就朝他提过去,阿克敦眼尖的先一步跳了老远。
但见他嬉皮笑脸的指着那盒子里的上等湖笔扯嗓子道:“瞧瞧,好赖你这字儿也是我教,为师想你今后勤勉练字,给为师长长脸。”
“恶不恶心,还他妈为师,为你妹!”小猴儿骂归骂着,却心情不错的把手里的盒子丢给了谷子,半晌朝阿克敦扬扬下巴。
“诶,谢了!”
“客气不是,咱们谁跟谁……诶、诶、疼!疼!”忽的辫子打后身儿给使劲儿扯着,阿克敦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七爷儿,他赶忙意识到自个儿说错话了,赶紧谄媚的弥补:“爷儿,你恼什么啊,咱这话的意思是,主子是咱一辈子的主子,主子的媳妇儿是咱一辈子的女主子。”
延珏没说话,冷眼儿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儿分明是再说——别乱了分寸。
冷不防的,阿克敦后脊梁骨生寒,闹的几日欢实的心又倏的吊了起来,那句自小他阿玛时常警戒自己的话又钻了出来——恁是七爷待你再好,也不得乱了分寸,你勿要忘了,他是主子,你是奴才。
“嘿……”阿克敦干干的笑着,却见延珏早已转身忙乎别的去了。
……
后来的深宫生活中,小猴儿与延琮有无数个同床共枕的日子,漫漫长夜,她们总是难免提及过去,延琮依旧话少,大部分都是小猴儿再说,她曾跟延琮提过这一天。
延琮问她:“什么感觉呢?”
小猴儿双手交叉反向向上举,伸了个拦腰后,笑着说:“开始扯蛋的像水,后来才发现,根本就是洪水。”
红灯笼、红蜡烛、红红的喜字,什么都是红的,也不知上古是谁折腾这么一套红红的规矩,千百年来无数的惹人乏味,可你若是那当中之人,却又无一例外的为其心跳。
谷子和阿克敦不愧为世家出身,不知打那儿变出来一笛,一箫,明明是两根管子,可到了她们的嘴边,却轻而易举吹奏出悠扬的曲子。
他们的院子不大,于得水搀着小猴儿从这头走向那头,只需几十步,才出房门的时候,小猴儿还撑着腰,满心想着,早闹完早利索,可待于得水一嗓子——
“新娘子来喽!”
小猴儿就觉得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在瞧着自己,而她抬头看过去,却唯独被那双眸子紧紧攫住。
那双眸子,狭长而深邃,没有兴奋,没有炽热,有的只是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她的,像是两把锋刀一样,就这么不讲理、任性的生生朝她插来,插进她的骨血,插进她的一生。
“无赖。”小猴儿轻声笑着,全然不知自己的眼神,比他好不上哪里去。
对延珏来说,她石猴子何尝不是一个无赖,死皮赖脸的钉在他的世界里,钉进他的命运,钉进他的骨血?
她们朝彼此走来,却无一含蓄,只紧紧盯着对方,而从旁的几人心里却都只有两个字,相配,看着眼前的一对算不上新人的新人,谷子的眼中有了泪意,后来阿克敦问她:你哭什么?
她说:我替小爷儿高兴啊,一个女子,要修来几辈子的福份,才能修得一人心呢?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好。
阿克敦笑笑:你说错了,这俩儿主根本就是,执子之手,死不松手。
可不?
也不知道那月老开的什么玩笑,偏要给这两个命里相克的主儿牵上了红线儿,还偏偏打上了死结。
后来的日子更照应了这句话,他们有无数个应该放手的理由,然这两个人却都近乎偏执的攥的更紧。
“一拜天地!”于得水尖细的嗓子吊着腔调。
延珏攥着小猴儿的手,俩人朝着湛蓝的天际低头一拜,小猴儿肚子太大,最多只能点点头,起身后,她撑起腰身,转过头来看着俊美的延珏,竟歪着嘴儿笑了。
他蹙眉问她,“笑什么?”
小猴儿没吱声,还是笑,她不想次次煞风景,她绝对不能说,她想起了初次见他时,他精致的像个扑了粉的娘们儿,而今儿的他,早已被生生晒的黑了半圈儿,阴冷犹在,却刚毅难掩。
“延珏,你变好看了。”在他的紧盯下,小猴儿还是婉转的夸了他一句。
延珏坏笑,“你也不错,就是肿点儿。”
小猴儿依然在笑,可裙子底下的脚丫子却是朝他的锦靴碾去,‘司仪’的于得水一眼瞥见,赶紧吊嗓子又道。
“二拜高堂!”
高堂?
拜谁去?猴子斜睨着他,才哼笑了两声,却在这时,延珏抓住她的手,“跟我来。”
去哪儿?
小猴儿楞眼儿瞧他,却碍不过他那蛮劲儿,只得撑着腰跟上他的步子,到了那他前些日子日日忙活的偏房。
待延珏推开门那一刻,小猴儿宛若雷击。
她怔怔的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全身像是灌满了铅汞,以至于她不知花上了多大的力气,才迈进了那门槛,她失神的朝着那屋中唯一的长案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很多步。
每一步,都不曾离开那案几上的一个个牌位,那是一堆相当简陋的牌位,原木的颜色甚至不曾涂漆,而上头篆刻染墨的字体,却是那般龙章凤姿,洋洋洒洒。
先考石公讳敢生西之莲位。
先妣石母儒人杜氏生西之莲位。
亡弟石氏讳墩生西之莲位。
忠勇石府贾李氏生西之莲位。
忠勇石府范公敬闲生西之莲位。
忠勇石府xxxx生西之莲位……。
忠勇石府xxxx生西之莲位……。
……
那一个个她都记不清的故人,在眼前一个个的划过,不过的一块块牌位,她却好似见到了、听见了那熟悉亲切的音容笑貌,不知道看到那密密麻麻的一堆中的第几个,小猴儿再也看不见了。
彼时的眼泪已经模糊了她的双眼,眼泪顺着脸流下混到嘴里,与口水混到一块儿,小猴儿哽咽的唤着:阿玛、额娘、弟弟……。
“愣着做什么,高堂亲戚都在了,咱们赶紧拜吧。”延珏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手中已多了三柱香。
小猴儿吸吸鼻子,仰头望棚,生生憋回了眼泪,她红着眼接过延珏手中的香,笑着点头:“对,大好的日子,咱们赶紧拜吧。”
“二拜高堂!”于得水的尖细嗓子竟也有些哽咽,他都不敢相信,这眼前的二百多个牌位,竟是爷儿亲手刻的!
岂止是他,那院子里的另三个人,无一不是错愕的,谷子更是捂着鼻子泣不成声,她怎会不知道,这每一刀,都是刻在小爷儿的心上。
小爷儿虽从不提家人,可谁也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心中怎能不念?
小猴儿全然不顾身子吃力,扑通跪在蒲团上,三柱香举至额头,朗声道:“阿玛额娘在上,请受不孝女一拜。”
“岳父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但见延珏甩了衣袍随之跪在旁侧的蒲团上。
众人惊了!
他可是堂堂皇子,他可是姓艾新觉罗的,他可是膝盖只对天子弯的主子爷儿,怎有跪这石氏满门的道理!
可延珏跪了,非但跪了,还跪的笔挺,跪的天经地义,跪的再自然不过,是尊敬,更是承诺!
小猴儿眼圈红了,却没有再哭,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延珏,扬起嘴角笑笑,转过身对那父母的牌位默默念道:阿玛,额娘,这就是我嫁的男人,你们可放心了?
“起来吧。”延珏从她手里接过那香火,插在香炉上后,把她笨拙的身子扶了起来。
彼时的于得水早已错愕的忘记了喊号子,是小猴儿自己说的:“该夫妻交拜了吧。”
延珏笑的邪气:“怎么着,就这么着急跟爷儿拜?”
小猴儿也笑,噙着泪的眼睛像是两个闪耀的星星,她看着眼前一如既往漫不经心的延珏,她忽然吃力的弯下身子,拔出绑在小腿的匕首。
刷的一声铁器磨擦声,听上去格外清晰。
“诶,你过来。”小猴儿扬着刀,利刃闪着寒光。
“干什么你?谋杀亲夫?”延珏玩笑着,全然没有点儿怕的。
当他走近时,却见小猴儿一把扯过他的手,笑着说了句:“忍着点儿。”
“嘶——”手掌心的那条断掌被刀划出一条血线时,延珏吃痛的倒抽气,他诧异的挑眉看着小猴儿,却见小猴儿摊开手掌反手用那把匕首,二话不说也划下一条线。
鲜红的血滴滴砸下来,那般刺眼。
“你疯了你?!”
“嘘,你别说话,听我说。”小猴儿打断他,走向他,用那坠着鲜血的手掌,抓住他的,两个因断掌阴差阳错走到一起的人,如今又自这两条断掌中渗出的血气交融在掌心。
一个滚烫,一个冰凉。
小猴儿笑着看他,用罕见的万般正经的眼神,她一字一字清晰的道:“避暑山庄那晚,我曾跟你说过,若是我石猴子没有那血海深仇,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延珏玩笑不在,一双狭长的黑眸直直的盯着她。
小猴儿扭头看看那身侧的父母牌位,笑笑道:“阿玛、额娘,能做的我都做了,恩怨纠葛,到此为止吧。”
延珏周身一紧,接着,他听到了这一生最美的诺言。
“延珏,今天起,我石猴子的命,是你的了。”
……
月上柳梢,银丝照地,彼时折腾了一天的几人都睡下了,唯剩蝉鸣、蛙语。
没人知道,阿克敦是什么时候起床走到院子里的,当披着衣衫的阿克敦,看着那仰躺在院中摇椅上双手抱头,仰头看星星的延珏时,轻易便捕捉道他眸中一天都未曾退却的深邃。
那深邃中,有幸福,有悸动,更多的是一种更为沉着的东西。
“怎么?觉得骗她心里过意不去?”阿克敦倚在旁边的歪柳上,自然的说着。
延珏没说话,涩笑不语。
阿克敦也叹了口气,半晌道:“算了,何必想那么多,再怎么说,您这俩月也没白折腾,她不是放弃了报仇么。”
延珏长叹一口气,看着月亮,眼神清冷,仍是没有说话。
“怎么了?后悔了?”阿克敦问他。
“后悔?”延珏笑笑:“当然没有。”
说他卑鄙也好,攻于心计也罢,怎么都好,延珏本就是个凡事算计三分的人,有了问题就要解决问题,逃避不是办法。
亡命天涯……呵,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却不是他的。
他不争权夺势,不代表他会放弃这些,他虽任性,却从来有底线,这次闹的这么大,他不过是想跟两个他都无法舍弃的人打个赌。
给皇阿玛的密信里,他写的清楚:阿玛若容她,儿臣速归。
而对于这烈货,他是什么办法都用尽了,真心也好,计谋也罢,通通无法断了她心中的那个‘仇’字。
既然硬的不行,他只能来软的。
恁是她一颗心硬成铁,冷如冰,说到底也是个女人。
她会对六哥那般毫无保留的好,说穿了,也是这‘愧疚’二字,既如此,他延珏何尝不能也在这‘歉疚’二字上做功夫?
她心中放不下家人,他就给她家人。
不过是一跪,他走不走心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吃心了。
延珏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他既然死了心要她,就必须要个完全的她。
“爷儿啊,您这苦肉计,狠哪,瞧瞧给您自个儿熬的,便是我这一早知道的人,都瞧不出个‘戏’字来。”
“我几时说是做戏了?”延珏笑笑,他自己心里清楚,管他初衷为何,日子是真的,心更是真的。
这段时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阿克敦笑笑,问了句:“什么时候返京?皇上瞧见那禁书可是气坏了。”
“不会的。”延珏扯扯嘴,道:“谁若小瞧了皇阿玛,定是要倒霉的。”
可不?阿玛若真能把这点事儿放在心尖儿上,他又怎么可能动了这刀去捅他?
一旁的阿克敦不再言语,想着主子临走前嘱咐他交给婧雅的那封信,忽然觉得脊梁骨冒着凉气。
彼时他看着月光下周身清冷的七爷儿,竟觉得寒意阵阵。
对身边之人尚能谋心至此,其人可怕真真可怕之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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