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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他们跟这儿搅和,那朝廷的银子源源不断的往这儿送着,地方官还能借机征粮征税,再加几道蓄了美名儿的奏书,他们这些个官员还能得个‘鞠躬尽瘁’的贤名儿,何乐而不为?
倒霉的只有百姓,管他竖着哪路旗,画的什么饼,吃的喝的剥的都是百姓的。
却听人群中,这时有个颇有威严的声音道:“虽是如今已经有四路军悄悄前往甘肃,可咱们毕竟城外还有几万人,如今狗王爷带着三十万大军前来,若是真的对峙起来,情况对咱们极为不利。”
“管他娘的!咱们不怕死!就跟他干!杀鞑子狗,杀一个是一个!”
“糊涂!”那威严的声音又道:“如今六省的教民对咱们奉若神明,若是这回真的在西安府栽了跟头!谁还会信服咱们替天行道!”
我呸!
小猴儿心念:狗揍的孙子,就说都不是什么好鸟儿,狗屁替天行道,说到底都是为那点儿富贵,要是让那些个死心塌地的教民听见这话儿,死了都得气活了。
却听这时又一个大汉问道:“那姚教头,如今怎么办?”
接着肃静了好一会儿,那姚教头似是在思考什么,好半晌道:“既然来硬的不成,咱们就来个响的!”
“怎么个响法儿?”
“行刺狗王爷,杀杀清狗的威风!壮哉我义军气势!”那姚教头说完这句,众人狂笑山呼好!好!好!
此时听到这儿,小猴儿心下激动,简直是天赐良机啊!都省了她准备一肚子的挑拨离间的话了!
烦请上天他二大爷保佑,成败在此一举!
倏的——
啪啦——
哗~
掀起木盖子,小猴儿倏的从水缸里钻出来,接着不无意外的,一声爆喝“是谁!”之后,那些个草莽大汉全都拔刀朝她扎来。
而全然没有戏里说的梁山好汉那般道义,那砍过来的刀根本就没打算给她说话的机会,就在那模样最凶的人一刀砍过来后,小猴儿一把推开挡在她面前的谷子,而后她眼尖的一躲,却还是被锋利的刀划过了脸,刀尖在耳朵附近画了条血线。
而眼见那第二刀又砍过来,小猴儿心念这步棋看来是死棋的当下,忽的一把铁枪挡住了那刀!
刀枪相撞,铛的一声!
小猴儿松了口气儿,捏了捏手心的那条横线,心念:到底她还他妈是个命硬的。
“聪儿!”那生的凶悍连毛胡子的姚教头怒喝,然却松了刀,没再砍下去,而那后面的那些莽汉见状,也都没再动作。
却见那瘦小的林聪儿竟扳起了严肃的脸,可那看向姚胜的却是遮掩不住厌恶、恶心、愤怒、还有种种不明所以的眼神。
她撑着铁枪,板起脸道:“混帐!齐林是你的教师,我就是你的师母,谁准你直呼我名字的!”
“……是……总教师”那叫姚胜的这话像是在牙缝儿里挤出来,彼时小猴儿瞄瞄他攥刀攥出青筋的手,跟倒栽在缸边儿的谷子交换了个眼神儿。
嗬,介俩人,有事儿!
正好!
当然,小猴儿可没那心思惋叹她们之间的什么弯弯纠葛,对她来说,利用所有能利用的,把握当前的形势,才是头一位的。
却听这时,果然林聪儿和姚胜吵了起来。
“她们是你带进来的?”
“是又怎么样?!”
“你怎么那么不听话,又出去了!”
“姚胜!你搞清楚!我可是八路义军的总教师!”林聪儿这话说的极为讽刺,那一笑,全然没有刚才巷子里所见那么清透,满满的讽刺彰显着她傀儡的痛楚。
“……是,你是总教师,所以你才要更清楚你的身份!外面多危险,若是你遭了什么不测,那——”
“那你就更应该谢谢这两位姑娘了。”林聪儿把话转到小猴儿和谷子身上,她把铁枪一把扎到地上,另一手指着小猴儿道:“才刚我差一点儿就被官差抓了,要不是这位姑娘,我早就被带进官府了!追兵穷追不舍,我不带她们回来,难不成还任由官差把她们带走!姚胜!你天天满口仁义道德,这个道理,你来说!”
却见这话一处,空气中的杀气却是少了几分。
而那姚胜更是卸了几分凶煞,似是颇为担心的打量了林聪儿,见她安好,这才叹了口气,双手作揖跟小猴儿道:“姑娘得罪了,是姚某冒犯了。”
“不,姚教头千万别这么说,不知者不罪。”
见小猴儿一个十几岁模样的丫头一派江湖作风,如此场面又不露丝毫惧色,姚胜心中也不无怀疑,遂,他问道:“敢问姑娘——”
“在下黄凤,天津卫人士。”
“那怎会——”
知他要问什么,小猴儿顿了顿,在心中串好说辞后,暗暗的咬了下自个儿的舌头,一个吃痛,眼泪渣儿强挤了几滴出来,将巴湿了眼眶。
彼时林聪儿已经搀着她出了水缸,而周身这么一湿,显得她隆起的小腹,更为明显。
就在众人都没准备时,小猴儿忽的屈膝跪地,二话不说,便给林聪儿和姚胜磕了几个头。
林聪儿慌了,赶紧去扶她:“你这是干什么啊?”
却见天津卫黄凤‘眼眶湿润’的娓娓道来:“实不相瞒,黄凤自小在锅伙里头长大,过的也是打打杀杀的日子,直到遇见了我男人,他同我一样,也是天津卫的混混儿,平日在码头凭一双拳头吃些饭,原本我们两个成了亲,日子过的也还不错,我们也说好了,不再去做那些个危险的事儿,饭嗖就吃嗖的,最起码不用提心吊胆,可……”黄凤哀怨的叹了口气,又摸摸自个儿的肚子:“直到我有了孩子,我们家那个为了俺娘俩儿能吃上一口好饭,就应了长芦巡盐御史果齐逊老爷家一份差事,原是那果齐逊破了长芦私盐的案子,要回京复命,可说是怕去的路上遭了盐商的报复,这才雇佣了不少混混儿随他回去,可这一去……”
黄凤‘哽咽’,“……我男人就再没回来……”说罢她又看看那目瞪口呆的谷子,又说:“这是我表姐,原在睿亲王府伺候,我打听过了,那睿亲王正是果齐逊的女婿,于是我便上京去寻我这表姐,可谁成想却听说,竟是因为我那男人口糙,不过一句冒犯!我男人竟被活活打死!”
说到这儿,小猴儿越说越快,眼珠子越瞪越红,拳头越攥越紧!
她低吼:“那杀人凶手不是别人,正是那去给果齐逊接风的狗王爷!”
“太可恨了!那些个满狗就是不拿人当人!”林聪儿激愤的跟着骂道,想着自己被满狗割了脑袋,悬挂城墙的亡夫,她那大眼睛眼泪就流了下来。
而小猴儿见气氛刚好,眼泪快要挤不出来的当下,就赶紧又转过头去跟那姚胜嘭嘭磕了两个头。
她瞪着猩红的眼,狠狠的道:“我黄凤对天发誓,此生不取狗王爷的命,我对不起我儿子!”
接下来,她又没完没了的开始编,什么她几次去府上闹,最后连累的表姐都被打断了腿,后来她见京中无法动手,又不远万里,跟着狗王爷一路,就是找个能下手的机会,为夫报仇!
却不想在机缘巧合下遇见了总教师,刚才又在水缸里听见他们要刺杀狗王爷,一下激愤之心难以抑制,这才钻了出来,等等废话。
而林聪儿也跳出来说,难怪见她拿着刀,不惧不怕的样子。
当然,小猴儿演的再逼真,林聪儿这种简单的人会相信,不代表姚胜那种人会信。
可恁是他怀疑,也总要信上几分,主要有几点。
首先,小猴儿说的太仔细,实在推敲不出什么漏洞。
其次,小猴儿怀着身孕,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世道,别人说话都是虚伪,孕妇说话,那怎么都带着可怜。
再来,累死姚胜他也不会知道,如今的睿亲王早就陷入了囹圄,在他的立场看,去杀狗王爷,他实在想不到别的目的。
最后,也是相当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这些人都有亲朋教友死于清狗刀下,经她这么一说,煞是燃起了所有人的激愤,他们几乎无条件的相信,那些个艾新觉罗都是不把人当人看的狗鞑子!
当然,最最最后,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点,小猴儿的煽情成功的说服了,那对姚胜绝非一般意义的林聪儿。
就在小猴儿好一顿煽情之后,却见除了姚胜在外的所有人都忿忿的骂了起来,而那同为‘丧夫之痛’林聪儿更是泪眼婆娑的拉着小猴儿的手。
她忿忿道:“黄凤,你不要哭,你的仇,我帮你报!我便随你去刺杀那狗王爷!”
“总教师!”姚胜低声喝她,制止她的鲁莽。
却见林聪儿也红着眼,怒瞪他:“姚胜,我的事论不着你管!我说要帮黄凤报仇,是我的事,你若怕死,便不用跟来!我若死了,只当是随了齐林去了!反正剩下我一个,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聪儿!”姚胜又喊出了她的本名。
却见这时他眉头紧缩的死死打量小猴儿,然小猴儿却找块儿板子就赶紧浮水的,压根不看他,只对林聪儿,言辞激动的说:“好!我黄凤虽不是你教中人,可我也是江湖儿女,你我萍水相逢,你竟介般对我!”说罢小猴儿忽的抽出刀来,二话不说的割了手腕,血滑滑留下来,却不如她眼中的激愤赤诚!
她扬着流血的手腕说:“皇天在上,今日我黄凤便歃血立誓,认林聪儿为长姐,纵是死生由命,此情也足矣无憾!”
……
好勒,好戏掐到腰,后来的事儿咱就不赘述了,那林聪儿是何等单纯之人,在小猴儿这么又哭诉又歃血的话下,她自是也随了她。
于是,恁姚胜一万个觉得不妥,白莲教的总教师女侠林聪儿还是多了一个把姐们儿,而自然,小猴儿这些通通不过是为了走投无路的当下,能跟他们一块儿尽快杀回城中,趁乱搅和,借机生事。
至于能不能救到延珏,说真的,她并没有谱,而且可以说此举是相当危险的,甚至过后谷子都不只一次劝说,不让她跟着去。
可小猴儿坚持。
没办法,她觉得自己是淡定的,冷静的,可这个晚上在百般烙饼囫囵了一觉的时候,她竟梦见那素来衣裳干净,靴子干净,头发流净,手干净,到处都干净的牛逼哄哄的祖宗,手脚带枷锁,脑袋上乱七八糟的扎根儿草,在牢房里跟狗抢食。
梦里,她笑了,可醒时,她心抽抽了。
……
而同一时间,那个小猴儿梦里跟狗抢食的延珏,这会儿正坐在摇椅上慢慢摇。
当然,什么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等屁话,您千万别信,这人果是分三六九等的,就说囚庶民,那都是破牢房旧草垫子,可若是囚堂堂皇子——
估摸不是深仇大恨,都跟如今延珏一个待遇。
此时,陕甘总督府的一个进院儿里,几百士兵的重重守卫下,一个被钉了窗子,上了锁的屋子里头,三个发小儿跟这儿各自摇晃。
延珏,叠着修长的腿儿,躺在摇椅上摇。
阿克敦,不知跟哪儿弄把扇子,拽开也朝脸摇。
而在这儿比他们多待了一天的精卫,则是抓着个凳子满屋摇。
当然,您也可以说那叫‘砸’。
对,他还配了‘唱词’。
“你帮这帮孙子!跟天借了胆了!没了王法了!居然敢囚禁爷儿!”
“得了,黑鬼,别吵吵了,你都扯脖子喊仨时辰了,不累啊?”阿克敦摇着扇子,烛火下那狐狸眼儿一闪,不是精光,全是丧气。
不是他不急,而是这会儿喊天喊地喊祖宗都没有。
自白克敬把他和爷儿带过来后,便没有多说什么,就给锁这屋儿了,美其名曰‘七爷儿,你且先歇歇’。
歇个屁!
心得多大?
尽管爷儿没事儿人似的跟他们说:“凑合睡吧。”
可自跟精卫一番‘叙旧’后,都过了仨时辰了,仨人谁也没阖过眼。
尤其是爷儿,更是不嫌迷糊的在那摇椅上整整摇了三个时辰,他这一摇,也摇的阿克敦心凉一截儿。
原本看爷儿闲庭信步的主动跟白克敬走时,他还以为爷儿心中自有一番打算,可他这么一摇。
却让自小一块长大,无比熟悉他的阿克敦知道,这回爷儿也没招儿。
合着他那么跟白克敬走,也是权宜之计,不然闹下去,可能连院子里头的猴子和谷子都脱身不得。
如今,阿克敦唯盼着那个猴精儿能把消息带出城去,当然,这些话,他们仨压根儿不能说,因为那门外头有几百只耳朵,若是给人知道了,那猴子和谷子就危险了。
“孙子!有胆子你就出来!跟你爷爷我单打独斗!乌龟缩壳是什么本事!”
精卫仍忿忿不已的在那儿边砸边骂,外边儿依旧没丁点儿回应,却是阿克敦给他敲的耳朵刺挠,可他知道他的怨和愤怒积压了太久,恁是他劝破舌头也压不住,索性也不搭理他,由着他了。
彼时阿克敦只倒了杯早就凉掉的茶,一瘸一拐的走到延珏跟前儿。
“爷儿,凑合喝吧,只当凉茶就是了。”
延珏没应声,或说他压根儿没听着,却见他一张本就生的阴恻恻的脸,因闭上眼,攒着眉头,显得更为阴沉。
知道他在想事儿,阿克敦也不再吵他,只站他旁边儿,兹溜兹溜的自个儿把茶水都喝个干净儿。
好半晌,延珏才缓缓眨了眨眼睛,眉头却是皱的更深。
见状,阿克敦忙问:“可是想到了什么?”
“爷儿有办法?”精卫也窜了过来。
然,却听延珏蹦出一个漠然的字儿,让这哥俩儿又蔫儿了下去。
“等。”延珏说。
这不就等于没办法么?
精卫愤怒的又去拿着板凳‘摇’了,然阿克敦的脑子却显然比精卫好用,他丧气了好半晌后,却又在低头兹溜一口凉茶后,想到了什么似的。
他说:“爷儿的意思是,三个和尚……”
延珏看看他,只道:“这是咱们唯一能赌的。”
可不?
阿克敦这会儿又精神了,他怎么忘了。
那夹在陕甘总督白克敬和西安府知府文尚武之间,可是还有个陕西巡抚蒙济啊!他可曾经是大爷儿的人啊!
这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他没水喝。
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那全真就能这么心齐?
阿克敦这会儿也明白了延珏这个‘等’的意思,是啊,即便九死,也至少有一生啊。
然延珏,却想的全然不是这些。
此时他眉心的皱痕,只因一个问题。
白克敬如此,究竟二哥是知或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