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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斜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是一首绣在一件貂氅内衬中的词。
字体飘逸,顿笔处用墨极重,颇有几分魏晋遗风的雅致,只可惜,那字上所附针线,却不知为何选用红的刺目的珊瑚红丝,如此一瞧,道是给这原本凄楚的词蒙上了一层血红。
“诶,怜怜,这‘寻常’俩字儿破了,给我好好补补。”
“你再叫我一声那恶心名儿试试!”
“怜怜~”
“你——!滚!”
“要不这样好了,你要给我补了这俩字儿,补的好了,我就不恶心你了。”
“……”
实在受不得这汗毛直立的恶心,这名为‘怜怜’的女子,只得忿忿的拿了笸箩,攒起了针脚,把余怒使劲儿在那破洞之上。
您定是一头雾水,想问,这怜怜又是谁?
正是谷子,名字的来历很简单,阿克敦说:“瞧瞧,如今咱俩这腿,真真儿是同病相怜啊!以后爷儿就叫你怜怜吧!”
怜你妹!
谷子窝了满肚子的火,却苦于无处发泄,原因无他,因为她答应过他,如果他劝服了千卷,她就在小爷儿不在这段日子,暂留府上伺候他几日。
原本她不过是随嘴一说,可就是那么奇怪,也不知道那臊狐狸究竟与那呆子说了嘛,她都没劝动的事儿,只一晚,便被他搞定了。
当他牛逼哄哄的跑来跟她说:“搞定了,也不是什么难啃的骨头么。”
谷子简直以为他骗她玩儿,可当她撒腿跑去刑部大牢紧张的问陆千卷时,他却实点了点头,只是她不懂,为什么当她因他识时务高兴的几乎要蹦起来的时候,那书呆子却万般疲乏的闭上了眼。
他跟她说:“我累了,你先回吧。”
死心眼儿的姑娘总是习惯为别人找理由,正如那日的谷子,当她把自己的氅子解开来,覆在书生身上时,她一双手温柔至极的摸了摸陆千卷纹丝不动的头,像母亲一样拍了他许久,而后依依不舍的离开了他。
她有些心疼的想:他那一肚子正气,如今这般,心中总是不好过的吧。
她不知道的是,再她转身离开牢房时,陆千卷却从‘熟睡’中醒来,他睁开眼睛,满是痛楚,双眼通红。
……
“呸!”谷子噤着鼻子又啐了一口,自打在阿克敦府上住下,已经是数不清的第多少次了。
扯了一根珊瑚红丝,用牙咬断,她拿着绣花针,对着烛火,利落的穿着线,彼时翻了一个白眼儿,心下咒骂着:死狐狸!白养了满院子的女人!就连个针线活精细的都没有?
可不?
就他那一院子女人,走过路过比园子里掌的灯还常见的多,一个个儿成日打扮的跟花儿似的,也不嫌这大冬天的倍儿冷,雪中拨琴的拨琴,冰上跳舞的跳舞,但凡阿克敦走过,那一个个媚眼儿甩的,若不是这府上背景尤为精致,冷不防一瞧,简直以为到了妓院。
唯一不同的是,这满院子几十个姑娘的恩客只有一人,那便是那臊狐狸,只要他一笑,那些个姑娘简直就是得了神眷顾一般感激涕零,弹的更欢,跳的更艳!
所以说么,谷子讨厌阿克敦绝对不是没有原因的,若是有人问她为啥,她甚至不用琢磨,就能说出一堆。
她就没见过像他那么矫情的公子哥儿,便是贵为皇子的七爷也没他那么多毛病,比如说他对穿衣要求之高,简直让人咋舌,什么棒子砸的衣裳他不穿,熨烫的不平整的他也不穿,未曾熏过香的衣裳他更是瞧都不瞧,谷子曾有幸瞧见过一个丫头弄炭火时,不小心扑了些飞灰在他身上,他竟二话不说,便嫌弃的换了下来,急的人家丫头像是犯了天大的错似的,眼泪巴巴的掉,彼时谷子的白眼儿简直飘到了棚外的天上,至于不?娘们儿么!
还有,她就没见过哪个大门大户,没几个年长的老婆子的,开始的时候,她还纳闷儿来着,难不成这领侍卫府上出过什么事儿?怎么伺候的全是些年纪不大的小丫头?而且说实话,没一个生的歪瓜劣枣的。等待过了些许时日,谷子才知道,原来是这府上的大少爷吩咐过的,什么离他近的这些园子,绝对不要老婆子伺候,他说:瞧见那些老褶子,本少爷闹的慌。
我呸!他怎么不去死!
然而这些都不够,最让谷子恶心的是,偏生那满院子女人就像是三生都没见过爷们儿似的,一个个的瞧见他全是眉目含情,嘴角带笑,她曾经嘴欠的问过他的一个丫头,她说:“你们瞎了眼不成?他都瘸成那样儿,有什么值得你迷的啊?”当时那丫头简直怒气难掩的跟她红了脸,就好像她亵渎了神灵一般,她说:“你懂什么,少爷是这世上最美最好的男子!”
最美的男子?
谷子到不否认,阿克敦那一张玉面狐狸相儿,若说俊朗,见仁见智,可若说美,却实,就算她一个女人,也是自叹弗如的。
可若说最好?
呕——
谷子只觉反胃。
……
虽是膈应的全身闹的慌,可谷子的针脚,委实的好,不过半个时辰,并没有底样儿的她,把那两处破洞补的竟像是全然瞧不出来一般,当她用牙扯断那丝线后,谷子揉了揉因专注过久而辣的慌的眼,却听此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啧啧’的赞叹声,惊的谷子一抬头,却见一张放大的白的什么似的狐狸脸正笑嘻嘻的瞧着她。
“诶!”忽的抬起屁股,反射性的坐了老远,谷子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鬼啊你!怎么没个动静儿!”瞧那身上没一点儿凉气的劲儿,想是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嗬,你这耳朵不灵光,还怪上我了。”阿克敦笑笑,拄着那‘奢华’拐,朝她走了几步,那拐敲地的‘哒哒’声在夜里听着格外清楚,接着在谷子满眼膈应的当下,阿克敦一屁股坐到她的旁边儿,好整以暇的拿自个儿的拐又往地下敲了两声,嬉皮笑脸的跟她道:“听听,我道是想没动静儿了,它也不让啊。”
想是自个儿绣的过于投入了,谷子剜了他一眼,不掩膈应的又往旁边儿挪了挪,接着把手里头的貂氅丢给他。
“给!行了吧!”谷子力道不轻,因为打一开始他丢给她时,就觉得他八成是在耍她,就他这么一个衣裳沾了灰儿都不穿的,会穿一有补痕的旧氅子?
结果还真让谷子咋舌了。
但瞧那阿克敦将那氅子抱了个满怀后,竟没随手丢一边,而是仔仔细细的撑起来抖了抖,放在了膝上,抓了她才刚补过的那一处,斜侧着身子对着炕几上的烛火,摸着那她才刚绣过的针脚,缓缓的,轻轻的,就好像这个动作在此前做过无数回一般,专注的几乎让谷子瞧的愣住了。
这、这、这人谁啊?
“找你补果然是对了,你这模的,还真像我的字。”阿克敦低声喃喃,这等口气,是谷子此前从未在他口中听过的,她甚至有种错觉,她好像听见了一声叹息?
对了,他说什么?
那首纳兰性德悼念亡妻的词,是他写上去的?
难不成这臊货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情史?
“嗬,谁家闺女这么有幸烙你这*心上了?”谷子压根儿没掖着,她是真的蛮好奇的。
“有幸?”阿克敦笑笑,轻嗤一声,“是倒霉吧。”
“呦,真难为你有这觉悟。”谷子点点头,给了他一个极为‘赞赏’的眼神,可这头还没点两下,却猝不及防的整个人被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墙上,一身上等的薰香味儿毫无预警的钻到了鼻子里。
“你干什么?!”谷子使劲儿推搡着离她骤近的阿克敦,然对她来说,无疑是螳臂挡驹。
“你不知道这么看一个爷们儿是危险的么?爷儿可是几个月没粘过女人了。”阿克敦的手不只何事已经撑在她耳侧的墙壁上,脸上满是玩味的表情。
谷子怒吼:“滚开!别不要脸!成日自作多情!”
“哦……原来是我自作多情。”阿克敦咂咂嘴,不退反进,到最后竟近的几乎鼻子贴上了谷子的,他说:“你就那么喜欢那个书呆子?”
热气让谷子及不自在的别过脸,她忿忿道:“关你什么事儿!”
“啧啧,却实……”
阿克敦若有所思的说着,正当谷子以为玩笑到此为止时,瞬间整个人已经被死死的按在了墙上,随即扑下来的人,便如狼似虎的叨住了她的脖子,铺天盖地的吻了起来,不,不是吻,是吮吸,是啃咬,是谷子全然没有准备的。
“混蛋!你放开……”谷子全身挣扎着,却全然无用,她想是待宰的羔羊一般,恁是嚎叫的悽惨,却全然无用,虽然平日常常吵闹动嘴,甚至他也经常跟她毛手毛脚,可如此一般的胡来,是她从未想过的!
不知何时起,谷子早已经泪流满面,她的脖子刺痛不已,然那痛却远不及心上的恐惧和悲凉。
他放过她时,她重重的掴了他一个巴掌,响亮的她都觉得刺耳。
谷子抓着翻乱的衣领,噙着眼泪,忿忿的看着半边脸上早已绯红的他。
然阿克敦只是左右挪挪下颚,想是刚才那一幕没有发生过一般,笑的轻松而自在,他说:“这回可关我的事儿了?”
谷子眼泪断线,除了死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撑着架子,她不想让他看出来,她怕了他。
“啧啧,瞧瞧,这衣领子乱的。”阿克敦自顾说着,彼时手已经挪到了谷子脖子上,去给她系了系被他折腾的开了一颗扣子的衣领,他轻而易举掰开她死命防御的手,自顾给她系着扣子,也不顾她的眼泪成串的砸到他白的什么似的手上,微笑着说:“要么说,娘们儿还是顺从点儿好,要么何必用得着吃这亏?”
整理好了领子,阿克敦俩手捧着她的脸,给她擦了擦眼泪,颇有耐心的哄着:“瞧瞧,这眼睛不大,眼泪道是挺多,还哭个没完了?”他笑着逗她:“行了,我这巴掌也挨了,也没怎么着你,我说姑奶奶,你可别哭了。”
谷子忽的破涕为笑。
当然,绝对不是雨过天晴那种,谷子这丫头,用石猴子的话说:一身水做的软骨头,却偏要活的硬。
她噙着笑,迎上那狐狸眼,她说:“瞧瞧,我挣扎什么,如今你不过是个残废,能不能行人道还两马子事儿呢,我怕你做甚?”她用最刁钻的话扎着他。
只可惜,她没有在他脸上找到一丝自弃的表情。
“呦,瞧瞧你这张小嘴儿……可真毒啊!”阿克敦的指腹轻而缓的摩挲着谷子的唇,低低的笑着,接着在她冷笑的瞪向他时,他端起她的下巴,用轻柔的几乎听不着动静儿的气儿声在她唇边吹着热气儿。
他说:“爷儿断的是左腿,另两条腿儿还好好的,要不你试试?”
阿克敦绝对是个*高手,若是他这般,寻常女子许是早已瘫软的化成水,即便如此时的谷子,她都觉得一股热气自脸升腾,可这统统无关,她的心上已经住了那个呆子。
心有所属的姑娘总是坚韧的。
她并不惧怕的迎上阿克敦的一双桃花眼,她说:“你是主子,我是奴才,我拒不得你,可我告诉你,舌头长在我自个儿嘴里,你若想好了如何跟小爷儿交待,随你。”谷子完全不挣扎,然舌头却已经塞在了牙关里。
阿克敦擎起了身子,佯做失望的咂咂嘴,“嗬,真瞧不出来,你还是个烈女呢?”
谷子不语,一派视死如归的看着他,那小而如矩的眼睛在说:不信你就试试?既然你知道我的底,你最清楚不过,我没什么好怕的。
“干什么呀,总弄的我跟逼良为娼似的。”阿克敦笑笑,拍拍她的脸,忽的颇为讥诮的笑了一声。
当时的谷子完全不懂这声讥笑的意思,然而等到她明白时,她却宁可自己从不明白。
阿克敦并没为难她,披好了那件貂氅,拄着拐离开前,他对她说。
“蠢货,他配不上你。”
……
那晚大雪,府上却仍是歌舞升平,星辉灯海,露天彩帐之下,姑娘们一个个的使劲浑身解数去讨好那个斜躺在塌上一女子腿上,纵笑着仰头灌酒的少爷。
莺声,燕语,媚眼,柳腰,好不快哉。
一阵冷风吹来飘雪阵阵,阿克敦裹紧了那貂氅,习惯性的去摸了摸那一处。
摸到那新补的针脚,他笑着搂过一个旋转到他面前的舞妓。
醉生,梦死。
……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入手,借着东风,一片雪花从这厢吹起,少时,落入了紫禁城。
戌时已过,主子们早已入梦,诺大的紫禁城中,月光洒在一片白雪上,映得夜晚犹如星辰般光亮,巡逻的禁卫踩雪吱吱声,听上去格外清楚。
此时坤宁宫侧殿的佛堂外,守夜的小太监鼾声已起,而屋里头的烛火却依旧未灭。
不甚空旷的殿内,趴在桌子上睡的直流口水的小猴儿倏的被稀碎的声音惊的弹坐起来,这一起到好,她那带着眼屎的视线,直接对上了佛堂上的那尊菩萨。
我操!
她不是眼花了吧!
但瞧那她也叫不上名儿的某金衣菩萨,一双长条儿的眼睛,可是在眨?
不是吧!
“你介是显灵了?”小猴儿自说着,回答她的只有微弱的回声。
我去!
小猴儿几乎以为自己是做梦了,然,当她使劲儿揉没了眼睛里的眼屎,二度定睛望去。
切,原来是灯笼里的烛火在跳。
小猴儿翻一白眼儿,抻了个懒腰,赖哒哒的从椅子上爬起来,起身去把那灯笼里的烛芯儿剪了剪。
果然,烛光一稳,鬼神全退。
倒霉的是,一同退下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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