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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树低星下走出的男子,炯炯有神,笑容如银河般闪烁。
头一个注视到他的,是梁二混子。在路上已知道会遇到袁训,但见到他风采又添逸群,梁二混子惊呼又喜:“果然是你!”
齐王含笑,他对太子出京的敬仰,最后总转变成对忠毅侯大胆的敬仰,齐王透露出深深的佩服。太子有这样岳父为助力,齐王回想自己十天前受到林允文鼓惑心弦,唯有又生惭愧。
虽然他的岳父是天下第一名将,打仗名声上远非忠毅侯可以比拟。但那名将是忠毅侯的至亲,齐王要真的和太子相争,陈留郡王只要不变心,齐王没有来自岳家的助力。
齐王讪讪走上一步,也和二混子长辈是一样的话:“果然,这等好计,是你,你却抢在我们前面。”
本来出想装神弄鬼的齐王自知不如袁训这一出子,光执瑜元皓等人,他上哪儿去找。
现在也能猜出四下里的尖声,是由不同的人发出。袁家,有好些孩子不是?
他的夸奖又让元皓如得头彩,元皓又有份儿玩兼当差是不是?抢在舅舅寒暄前面,元皓喜滋滋儿抢话:“有元皓的,全是好计!”
大人们一起乐了,袁训在他老虎耳朵上揪揪,把他交给执瑜:“你们换个地方再玩会儿吧,”执瑜说声好,龙书慧和钟南叫住他们,匆忙对袁训跪下行礼,钟南请缨:“表叔,也带上我们,我们没有衣裳也能帮忙。”
袁训说好,念姐儿打趣龙书慧:“也想混个老虎尾巴。”元皓太得意了,把他背后竹子做成,外面用布包裹的长尾巴又晃几晃,跟半空中又一次飘过的半大孩子鬼怪影子,映在一起。
齐王等人急忙请教:“这是哪个孩子?这么高?”
太子噙笑:“这是元皓的布老虎。”
元皓跳着脚看:“这个不是我的,好丑,这是好孩子的。”
半空里,又一个布老虎掠过,齐王这一回看得明白。这一次是用弓箭发出,射的不见得是长箭,石头也有可能,但箭势能明。布偶绑在上面,随势而走,看上去好似凌空飞行。
又有孩子们以面具无处不露脸儿,让人以为半空中的也是真鬼怪。
“这个是我的,我画的脸儿,这个好看。”元皓竭力在火光乱舞中辨认,齐王等莞尔:“脸儿鬼模样是乱画的?东一笔西一道,怎么看出来好看与不好看?”
“是我的,就好!是好孩子和瘦孩子的,就不好。”元皓振振有词。念姐儿疑惑:“瘦孩子是哪一个?”
“正经。”执瑜说着,带元皓和钟南夫妻走:“准备打大天教主呢,我也去玩会儿,去晚了就打不成。”
对着他们的背影,念姐儿低头看一看自己的箭袖衣裳,跺一跺脚想跟去,但在齐王面上一瞥,却又留下。见梁二长辈和舅舅说话的空子,上前见礼。
齐王把她神思看在眼中,笑得春风似和暖。
念姐儿对着舅舅撒娇:“早知道是这样的玩,我必然跟着。”这是姐姐的爱女,袁训分郡王妃对他的疼爱给念姐儿,摆个自知理亏的形容,好言的哄着:“是舅舅不好,舅母也不好,你别生气了。”
宝珠恰好过来,冉冉走出轻笑反驳:“舅母从来好,赖舅舅便是。”
“舅母,”念姐儿扑到宝珠怀里不依。
齐王笑嘻嘻的劝:“还是我好不是?”
太子失笑,袁训夫妻一起愕然:“您这是劝的话儿吗?怎么听怎么挑唆?”
梁二混子见到袁训,浑身的长辈拘束架子立即不要了。听到这里,对着袁训就腆肚子,争道:“岂有此理!分明县主是我们带出来的,所以,你退避一层有什么不对?”
袁训鄙夷:“我以为总有几年躲开你,没想到别人他乡遇故知,我只遇你这个捣乱的。”
“哈哈!”二混子精神上来,把个袖子一挽:“实对你说吧,自从你去年不声不响的走了,我和四皇叔殿下一天骂你十八顿。你肯定是怕了我们要你的字,不然怎么不打招呼?你不认个错,好生对我作个揖,说声晚辈到了客栈,洗手焚香,静心恭写好字一十八幅,送给我,容我慢慢消气。你还骂人?你是不是不想好了?遇上我,你觉得你不客气行吗?”
他说到一半,念姐儿就不再撒娇,对舅母附耳道:“我就看二祖父不像长辈,这一回才是他,顺眼多了。”
宝珠和她笑成一团。
太子和齐王睁大眼睛的笑:“要别人好字原来是如此这般做派?长见识了。”
袁训往后退:“我怕了你,我没有错,却可以让你一步。”
梁二混子越发精神旺,双手一叉腰:“没错?你书房里去春挂的菊是不是不想要了。不认,你家学里你、阮家小二写的横幅匾额是不是不想要了?”
太子顺着他的话往下猜测:“难道趁岳父不在,还能摘下来不成?”
袁训摆手:“殿下不要说。”
梁二混子已就着话跪倒,眉又开眼又笑:“多谢殿下吩咐。”
太子张口结舌:“我几时吩咐你来着?”想上一想此人顺着上来的功夫无敌,偏不是官场钻营之人,他自娱自乐玩得不错,又笑了起来。
梁二混子起身,袁训对他恼火:“说笑归说笑,我不在家里,动我一笔一划,我打上家门。”梁二混子一甩袖子,在自己身上拍前拍后:“这是我,我在这儿站着呢,我上哪儿去动你一笔一划,就说说,看你这没出息的人还急眼?还我字,陪礼的字儿!”
齐王大笑:“这就真的欠上了?”
梁二混子百忙中回他:“正是。”齐王和太子笑弯下腰。
袁训把他揪开几步,背着太子和齐王,看似商议怎么赔礼,其实把个拳头攥紧了,晃上一晃,低声道:“纠缠不讲理的,我打狗头。”
这能吓住梁二混子吗?他斜睨眼角:“你再不松手,十八幅字打发不了我。”
袁训说话依然强硬:“不看这会儿办差呢,跟你没完。”把梁二混子松开。二大人话风也照旧健横:“怕你不成?”两个人无端出来的官司到此打完,各自回来,和太子齐王说着今天的事情,也看不远处局势。
……
临时用于宣讲的高台上,法器亮成一片。据林允文的结论,他用道家法器。看台上如意、法印、七星剑,还有甘露碗等等放出的举动。跟台下四散还有逃窜的人群,四面不时萦绕的火光纠缠。
不管来的人是鬼还是人,林允文这一回应付上准备更充分。
这缘于他出京后屡屡失利,在山西道上让围剿,一路追捕慌不择路几经追杀逃到内陆,脚根还没有站住,忠毅侯忽然现身。
林允文欣喜于可以大杀一回,不想镇南王动兵马,京中大天教主出巡,他痛失京郊武术之乡。
据林教主昨天收到的消息,这个年京中西贝货也没有回去过,还在附近的地方层层推进,增进他的知名度,收复的地方居然不少。
林允文咽下这口气,先于本地盘桓,再回去不迟。
最近的宣讲,都是地点精心选,城镇细心挑。按林允文的计划,沿着运河的城镇富裕,他能挣到钱,有钱的人心思也多,方便他利用。
一百个富人里,会寻思的一定比一百个穷人多。有钱,所以有闲。
往前推进,就是南方名城,一年税可比穷的一个省。早几年的经营,有教众在。早就致信相请林教主,是林允文的下一步。
所以林教主不能痛失这一步,不然灰头土脸的过去,不是所有的教众们都全身心信奉他,意欲控制他而求富贵的人多了去。
手捏一把法尺,林允文渐渐看出来。叫过心腹教众,沉下脸道:“让你们盯紧袁家,怎么容他们不声不响到了这里?”
教众们都说冤枉:“这十里八乡放出去风声不小,他家有好些孩子不是吗?并不难寻。来的,未必就是他们。”
林允文紧紧咬住牙,袖子里手一翻,铜钱亮出来。虽然除去他自己没有人看得懂,但一亮铜钱,见到应验过很多次的教众们露出宾服。
“这是遇上故人!咱们还有哪个故人不肯放过?这里离京城确实有距离,再不是镇南王可以到的地方。想到他可能会奉密旨,到这里我就安排下两处路口和三处码头上的人。可恨驿站的车马船,相与的人全让打发。但远远的来了陌生人,就算不认得他们是官员,只要往就地驻兵处去,我就能知道。”
有一个教众忽然道:“教主,这不是本地驻兵,人也不多。”
林允文面容扭曲:“他还有一堆孩子们,这来的并不是矮脚鬼!”
“教主,咱们怎么办?走一地失一地的名声,对咱们不利!”另一个教众道。
林允文目露凶光:“摆斩妖阵,也该给他们一着厉害的!”
不止一个教众露出犹豫,林允文怒目:“你们怎么想?”
“斩妖阵难道不是您用来蒙人的吗?”教众期期艾艾:“从没有用过不是?”这个教众也有怨言,他对林允文奉献家财不少,只想学他一手儿算富贵的神算,但林允文开坛做法,选中一批教众,练什么斩妖阵,教众们都不愿意,却又没有办法。
今天这会儿感觉不能含糊的时候,不得不说出来,怕这斩妖阵不起作用。
闻言,林允文笑了,一字一句地道:“如果不是遇上福禄寿挡道,我什么时候让你们失望过?今天,也正好让你们看看。”
端起架子,林允文煞有介事:“不过你们放心,这福禄寿的气运没有几年,就在今天,咱们翻翻身吧。”
教众们别无办法,按各人的方位占好。七星剑高举横斜,法印当头罩下,甘露碗从下面托着,别的法器也各有准备。
“斩妖大阵!”一声声呼喊厉声而出,传到没有跑远的人群中,他们中有人愣一愣,随即喜呼道:“教主大展神威了。”
传到袁训等人耳朵里,齐王面容凝重:“他不是没有门道的人,小心看着。”
太子神色自如,自从泰山上代皇帝祭天过,太子顿有豁然开朗之感。林允文再有能耐,正怎么压邪?相对齐王的肃然,太子弹指间也要有个轻笑的悠然:“且看看他又有什么鬼儿?”
袁训也是不能大意,对念姐儿道:“你和舅母站到我身后,这个人招数没有出尽,咱们并不算知己知彼。”
念姐儿乖乖的往他后面走去,齐王这会儿也没有想起来争一下,念姐儿应该在自己身后。
不同的两个方向,一个在北,萧战和加福也是老虎衣裳,休息,把个鬼面具推到额头。听到有新动静,萧战和加福一乐,萧战帮加福把面具戴好:“福姐儿,趁岳父不在这里,等会儿你用暗器好好对付他,练练你的新袖箭。”
加福笑眯眯。
南面儿,小六对苏似玉道:“祟本子呢?我说你带上,你没带不成?这人作祟,咱们查查好送他。”
苏似玉看韩正经,韩正经咧着小嘴儿:“听说辟邪,我问似玉姐姐要到手。”怀里取出来,火光远而不多,看不清字也装模作样翻动:“别急,等我找找。”
祖父们跟着他,文章老侯取出火折子,但听号令才能起火,先没有点。韩二老爷劝着:“正经小心瞅花眼。”
头一层的薄雾,没有人发觉由云生还是由风起,只知道阴憧憧寒森森,遍体浸寒时才注意到。
乱声大作:“教主厉害!”第二层雾更黑更浓,浓黑中有什么扭曲晃动如鬼似精。
如果说刚才孩子们胡闹是鬼门大开,这会儿没有明显的鬼脸儿精身体,只带给人一段危险恐怖的感觉,才真的仿佛牛头马面就在身边。在他们身后,似有鬼也好,魂也好,盘绕缠旋,从各个方向飞着出来、滑着出来、半截儿的出来,地上钻出来……
几乎一刹时,黑雾把高台占住,大天教主最后留给众人眼睛里的,是怒目圆睁,手持法尺,姿势不像四大天王,也有金刚罗汉之风。
梁二混子吓一大跳,把齐王挡到自己身后,喘气儿提醒太子的护卫:“护驾快护二位爷!”
齐王从他肩膀一侧继续观看,觉得这黑雾能调出他十天前的邪怪心思,面容失了血色,身子微微起了摇晃。
袁训没有留神看他,却也注意到。断喝一声:“这是茅山邪术,我曾见过。要破,并不难!”
齐王一震,神思回来重新镇定,不由自主斜眼太子,见太子目不转睛,但伫立安然。
就范儿上来比,也有个高下出来。
齐王暗自轻叹,幸好,没有乱想过。就去看袁训,指望他即时破开。
袁训脑子转的十分之快,叫过关安和跟的两个小子,轻声说了几个字。关安一咧嘴儿和小子们就要走开,七嘴八舌的尖声已出来。
先是萧战、执瑜和执璞:“童子尿还击他!”
“我有我有!”元皓回他。
“我也有!”韩正经也道。
“好孩子好孩子,你别又落下了。”这是多事的元皓。
太子诧异过,没防备的喷出笑声。齐王纳闷:“你们笑什么?”袁训也没忍住,正要笑时。好孩子答应一声:“我有!”却是个小姑娘嗓音。
宝珠扑哧一声也乐了,念姐儿笑得肚子痛,袁训也哈哈大笑几声才收住。
童子尿不单指男孩子,但这里人多,好孩子却是个姑娘。玉珠夫妻也在这里,顾不上羞女儿,夫妻在他们站的地方也笑成一团。下面,叫声一片又一片。
“童子尿压你!”这是小六
“比黑狗血好!”这是萧战。
小六顿生不悦,扯嗓子质问:“三姐夫你又乱讲!谁是黑狗血?”
“快撒!”韩正经趁乱威风一回。
齐王越听越要笑,见又有一个人走过来,灰色衣裳,胡须横生,好一副不修边幅模样。
这个人也是齐王认得的,皇帝的旧家臣冷捕头,登基后给了太子。
见到冷捕头在这里,齐王更生安心之感。这是京里出了名儿的能知百家事的人,也应该能防百家事。
冷捕头道:“请动动步儿,这黑漆漆的,指不定出什么事情,接应的衙役在一里地外呢,小心为上。小爷们那里,我才交待过。”听听孩子们互通消息过,也没有声音。
袁训请二位殿下往左侧移动数十步,也是有大树可挡的地方。刚到,几声大喝又起:“给你爷的金贵东西!”这是萧战。
执瑜也大叫:“这里也有。”
泼水的声音出来,齐王心动,但一想他已不是童子,对太子瞄了瞄。太子装没看见,但他的手放在腰带上。怕袁训等人为护卫他多添事情才没有动,殿下细听如果不够,他再帮忙不迟。
童子尿是不是管用不清楚,但辟邪民间流传已久。黑雾真的消去,高台上空无一人。
林教主,又输了这一仗。
……
“哈哈哈哈…。”
孩子们笑声可以翻天,你蹦我跳的抢着话。
这是在袁训的下处,是冷捕头在这里接应早就寻下。让齐王一行放心,齐王也就不慌不忙鉴赏孩子们衣裳。
老虎衣裳栩栩如生不用说,外面粘上冬天羊皮袄子的毛,看上去颇为逼真。
鬼面具,眼睛瞪的本就是画上。又让孩子们画一堆颜色道道,夜晚模糊的只更狰狞。
念姐儿和钟南夫妻爱不释手,在自己脸上比划着不肯归还。
孩子们也没有在意,他们论功劳要紧。
元皓绷着小脸儿拍胸脯:“今天的功劳,除去加寿姐姐,就是元皓最大,谁有意见?”
萧战取茶碗:“多喝多喝,去的多了,我得多喝。”对加寿香姐儿坏笑,那意思不言自明?
这话把小六提醒,这是初春,夜晚虽寒,但老虎衣裳加羊皮袍子出一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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