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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甜暖的香气钻进了呼吸的孔窍,长驱直入地进入肺腑,一路横冲直撞,最后恶狠狠地攥紧了空落落的胃。
冯素贞就在这种痛苦中醒了过来。
待熟悉了明亮的光线,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天香匆忙奔过来的身影。她眼前一花,看到了那小脸上的倦意和泪汪汪的双眸。
冯素贞微微一笑,想伸手捏捏她的脸颊,这才发现周身乏力,根本抬不起来。她心里一沉,提息运气,发现丹田之处空空荡荡。
她立时明白了什么,惘然地轻叹了声。
天香忙抓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满眼痛惜,却是一言不发。
冯素贞盯着那双湿漉漉的眼,不觉笑道:“没出息,怎么又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
天香不说话,只是抿着唇,泪水滑落,沾湿了冯素贞的手掌。
冯素贞心下一突:“难道皇上他?”
天香连忙摇头,眼泪越流越多。
冯素贞更加茫然:“何事让你如此伤心?”不知是不是被天香所感染,她也觉得心里有些发酸,“莫非我从此后就是个废人了……”
天香终于开口道:“不……不是。”声音含混,似乎嘴里还含着什么东西,这一张嘴,就看到丝丝白雾冒了出来。
天香脸上一红,忙跑到一边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委屈道:“烫死我了……”
冯素贞醒得不早不晚,正是传膳的正午时分。天香饿了一宿,才捧起昨日不曾喝上的腊八粥,就冷不丁在余光里看到那边睁了眼,一个不防,一口滚烫的热粥就堵在了喉咙口,烫得口不能言。
冯素贞哑然失笑,弱声道:“……公主,我饿了。”
宫人送了粥菜进来,天香将冯素贞扶起,捧着碗喂她用饭。
冯素贞感慨万千:“前几日还是我在喂你呢,风水轮流转啊……”
天香眼窝又热了起来:“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和我说你有伤?若是知道你受了内伤,我不会这么由着你如此辛苦!”
冯素贞苦笑:“当时那种情形,哪里来得及说什么?”
天香数落道:“那你也不应该如此勉强自己……”
冯素贞认真道:“我只知道,他是你父亲,是你的亲人。事关他的性命,你都慌成了那样子,我哪里顾得上想自己?”
“你这——”天香语塞了半晌,只能嗔道,“你这个呆子……”
冯素贞一板一眼问道:“那你喜不喜欢我这呆子?”
天香一呆:“你——”
冯素贞面上闪过一丝失落:“如今我没了功夫,我这‘有用的’成了‘没用的’,你怕是不喜欢我了吧?”
天香忙忙道:“瞎说什么!不管有没有武功,你都是我的‘有用的’,你都是我喜欢的冯素贞!”
冯素贞笑了笑,吃力地握住天香的手:“所以,你还是喜欢我这呆子的。”
“咳——”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咳,一个人跨进房来——王总管严肃的神色里带着些许尴尬:“老奴方才听宫人说,冯姑娘醒了……”
“大伴怎么来了?”天香讶然问道。
王总管装作对二人交握住的手视而不见,目不斜视道:“公主殿下,太子在书房请您过去。”
天香怪道:“老哥叫我做什么?他自己怎么不过来?”
王总管讪笑道:“好像是礼部又送了一批闺秀的花名册来,太子想叫您过去看看。”
天香诧异:“父皇醒了吗?太子老哥怎么这时候还有心思看花名册?”
王总管解释道:“皇上早晨醒过,现在又睡下了。公主,太子过了年就二十一了,皇上之前吩咐过此事务必要在月半的常朝前定下来。今日已是腊月初九,没几日了。此事原是应该交给菊妃的,可是她现在——”
天香昨日便知晓菊妃落发的事,一时也明白过来。
她有些犹豫地朝着冯素贞看了一眼。
冯素贞会意道:“去吧,我这边没事的。”
天香却是又拖沓了会儿,将剩下的粥尽喂冯素贞吃了,又唯恐思虑不周地关切了一番,这才在王总管三请四催的催促声中离开了。
太子的书房里头显得很是凌乱,一半堆着奏折邸抄等字纸,一半堆着工具木料——万幸没有堆着□□。
天香进去时,太子正在案上撑着头小憩。她静悄悄地绕步到了近前,看到太子的胳膊肘下压着一本图册,另一边还有高高的一摞。
她随手拣起一本,打开草草一翻,顿时捂住了额——这些画工怕是每家都收了银子,才能画出这等千人一面的效果来。
她又翻了其他几本,不禁回忆起自己前生见过的已为人妇的诸位世家小姐的模样。
回忆来回忆去,却是前世的皇后嫂嫂最为顺眼……只可惜,自己的老哥心有挂碍,不曾好生待她,左一个右一个地收女人,让她在复杂纷扰的后宫里头左支右绌,拖垮了身子。
她不禁叹了口气。
旁边的太子身子一歪,醒觉过来:“嗯?天香,你来了啊……”
天香心疼道:“老哥昨夜可睡过?不如休息一会儿吧。”
太子起身灌了杯凉茶:“不碍事,不碍事,我昨夜睡过的——这些花名册你都看过了?”
天香瘪瘪嘴:“这些册子把各家的闺秀一个个画得都跟杨玉环似的,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太子笑道:“自然是看不出什么来。最多就是让你看看家世和年龄,若要看长相,还是得召见入宫才是。”
天香意味深长道:“哥哥,梅竹姑娘已经入了冯家的籍,如今是冯家次女的身份。”
“哦……”太子应了声,“我已经知道了,你们和我说过的,就是那冯姝真小姐吧……很好,很好,那样她就有个好出身了……”
太子波澜不惊,天香心里不确定起来:“哥哥,我记得,当初你与她感情很好。”莫不是因着自己将太子老哥带走,反而断了他二人的因缘?
太子扬起年轻的脸,露出了几分青涩的赧然:“是的,那时候,我很喜欢她,我也知道,她是喜欢我的。”
天香困惑:“那你现在——”
“天香,我现在是太子,未来,却是皇帝,”太子敛容正色道,“是背负了很多责任的皇帝。但梅竹,她的心很小,小得只看得到我,却看不到我身上的冠冕袍服。”
他斟酌着词句,缓声道:“也许,我娶了她,我们会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但是,那之后呢?那之后怎么办呢?”
天香心里一震。
前世皇嫂那样的官家女子,都在后宫之中苦苦支撑,若是以梅竹那敢爱敢恨的单纯性子,又怎么应付得来朝堂内外的明争暗斗,怎么面对得了皇家血亲的腥风血雨,又怎么能在这滩浑水中全身而退?
太子压低了声音:“妹妹,我无依无靠了这么多年。需要一个能扛得住风雨,能与我比肩同行的皇后。”
天香心里微微酸楚,转而又是一阵释然,哥哥想得很明白:“老哥放心,我会站在你这边。”
“我可不止是需要你站着,”太子道,“菊妃以后就是在宫里修行的方外之人了,我的婚事,怕是需要你来帮着张罗。”
天香满口答应:“老哥放心,张罗此事我应付得来!”
太子点点头,犹豫了会儿道:“其实我心里有个人选。只是,我只和她见了一面,还不大了解她的性情,才需要你帮我把把关。”
“咦?”天香吃惊,“老哥看上了哪家小姐?”
“前几日永宁郡王妃的寿辰,我也去送了礼,在席间见到了一个大气谦和的女子。我后来打听了下,那是陈阁老的千金。”太子回忆着那人温婉秀丽的模样,唇角不经意地微微扬了起来,
“陈、陈阁老?”天香掩饰不住自己的错愕。
太子接下来又解释了一番:“陈阁老性情宽和,又有资历,是最适合接替刘韬的人。陈家的家世,于我来说,也是最合适的……”
太子这边说着,天香却早已神思飘远:陈阁老的千金,正是前世的皇嫂啊……
前世兄长临死仍不得释怀的模样仿佛在眼前重现,天香不禁动容:“哥哥,这个嫂子很好,我相信她能够担得起母仪天下的职责。”
今世心窍已通的他,想是不会再重复前世的意难平了。
太子怪道:“g,你怎么已经钦定了。还需在宫里办个茶话会,再了解下!”
天香踌躇满志,一拍胸脯应道:“老哥放心,我最喜欢相看美人儿了!”
太子闻言眼神一变,目露警惕地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家妹妹一番,犹疑道:“天香,父皇也为你选定了夫婿,我觉得,他也很好。”
天香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哥哥,你也想要我嫁张绍民?”
太子真挚道:“张绍民也是状元之才,文武双全,还仪表堂堂,忠心耿耿,自是难得的良人。何况他对你也是一片痴情,至今仍是一身孑然,天香有什么不情愿么?”
天香摇头:“他千般万般的好,可我只将他当做兄长啊,哥哥你也千好万好,可是妹妹不能嫁给你啊。”
太子微蹙起眉:“胡闹,这怎么一样!”
天香轻笑:“哥哥,我已有驸马了啊——”
太子微怔,垂头思忖了片刻,迟疑说道:“天香,你和冯素贞……你们是真的……”
“……嗯。”天香垂头应了一声。
太子静默良久,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了,我不会逼你嫁给张绍民,你有权选择你想要的人生。”
“哥哥……”太子的反应实在出乎意料,天香不禁动容,“谢谢你。”
“我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我痴迷木鸟,一直以来,别人都只是说我傻,告诉我木鸟不能飞。只有你,一直给我希望,”太子一番话发自肺腑,“你尊重我的执念,为我邀来名师,让我亲眼看到了木鸟高飞——所以,天香,我也尊重你的执念。”
天香心头一暖:“谢谢你,哥哥。”
“不必谢,但有一点,天香,”太子沉吟着,还是开了口,“父皇老了,而且他很霸道,纵然冯素贞为了救他拼尽全力,废了一身武艺,他也不一定能接受你们的悖逆。但我想,你同我一样,愿意给他最后的尊严。”
天香心里是热的,眼眶也热了起来。
自她重生以来,她始终把自己的哥哥当成孩子一般看待,想着教育他,让他尽早清醒,想满足他前世的一切缺憾,让他今生获得圆满。却没想到,他悄然成熟了起来,有了自己的想法,也学会了体谅自己的亲人,学会了笨拙地周旋,让身边的人获得圆满。
她心绪翻涌,不由得伸出双臂,拥住了自己的哥哥,郑重地答应道:“好。”
毕竟,她前世的遗憾,并不只有一个冯素贞。
“老哥,我们去探望父皇吧,不知他醒了没有?”
话音落下良久,太子终于回应道:“他……醒了很久了。”
皇帝的确醒了很久,自早间醒来,他便再也没有睡过。他的眼皮浮肿,面色苍白,双颊带着些不太健康的酡红,一双眸子却是神采奕奕,带着慑人的光辉。
坐在他对面的冯素贞被他瞪了多时,不禁心下暗忖:目前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和这年迈的霸道天子若是争执起来,可有一成两成的胜算?
他终于开了口:“冯素贞,你为什么会耗尽功力来救朕?”
冯素贞自然而然答道:“陛下有难,民女自是应该救的。”
皇帝笑了一声:“朕的儿子和女儿都被你耍得团团转,只有朕一心一意地要杀你。若是朕死了,你们几个怕是都能落得个痛快——你为什么要救朕?你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权衡利弊吗?”
“利弊是利弊,是非是是非,”冯素贞平静道:“更何况,民女救的不是一个皇帝,而是一个父亲。”
“父亲?”皇帝若有所思地一笑,“好生新鲜的字眼,朕还真没听到过有人叫朕父亲。”他的亲生子女都会叫他“父皇”,哪怕是父,也是至高无上的君父。
“父皇父皇,在您的子女面前,您首先是个父亲,然后才是个皇帝,”冯素贞道,“纵然我能在一些小事上面虚与委蛇,但您是天香的父亲,是她的至亲,我不应该生出半点权衡之心。”
“这一点,你们确实是很像。”皇帝淡然道,“只是你若当上了皇帝,就知道这话是放屁。皇帝,不管什么时候,都首先是个皇帝。”
冯素贞恭敬道:“民女没有这份能耐。”
皇帝缓缓抬起眼:“若你不是个女子,倒是能匡扶社稷,做个好臣子。朕原本有心栽培你这个好苗子——可惜啊,这苗子,是没根的!”
冯素贞道:“皇上心智过人,是这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能够得陛下的点拨栽培,民女感激不尽。”
皇帝一哂:“既然感谢朕,可你又罪犯欺君,那你就谢罪自裁吧。”
冯素贞面不改色:“人终有一死,民女肯定也会死。只是死前,有一桩事情,望陛下为民女释疑。”
皇帝虚弱地抬了抬手:“说说看。”
“陛下为什么会想到,要我做太子妃?”
皇帝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冯素贞会向他求什么恩典。
他斟酌了一番,回答道:“太子性情儒弱,慧根有限,而他身边缺一个能全心全意为他着想而又不糊涂的人。臣子再忠诚,也只是臣子,到底比不得夫妻贴心。你是官家出身,又有几分聪明,内政庶务都操持得来。且冯家枝叶凋零,没什么根基,也不需怕你将来有牝鸡司晨的能耐。”
冯素贞谢道:“陛下过誉了。没想到民女在陛下心中能得此评价,民女惶恐万分。”
皇帝气得“哼”了一声:“只是朕没想到,朕给你递的台阶,你全然不下。冯素贞,你如此不识大体,倒是辜负了你的那点聪明。”
冯素贞抱拳行礼道:“陛下明鉴——既然您认可冯素贞的聪明,纵然民女不嫁太子,也能为太子尽忠。”
“你不用说服朕,他既然说他要保你,所以他要怎么处置你,朕管不着,也不去管了!”皇帝心烦地摆了摆手,“你也不需对着朕惺惺作态——只是,朕的香儿,决不能让你骗了去!”
冯素贞登时愣住了。
皇帝气呼呼地朝椅背上一靠:“朕亲缘浅薄,多年来放在眼里疼爱的,只有香儿这一个孩子。可偏偏就是她的婚事上,朕走了眼,居然让她和你这个……这个……”
冯素贞若有所思:“陛下对公主如此宠爱,是因为她是个不会争大位的女儿吧。”
皇帝赌气道:“谁说的?若香儿是个男儿,朕便把皇位给了她也成。”
冯素贞轻哂:“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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