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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断雪,谷雨断霜。
三月连绵的雨水渐渐停歇,谷物生长之际,恍然间四月已至,西陵镇周近的农家也渐渐忙碌起来。
才了蚕桑,又插田秧。
正是一派繁荣景象,摆脱足足一个月的阴沉雨水侵袭,天公也作起美来,艳阳天气,烟细风暖,镇里镇外的人家都把家中快要潮得发霉的物什摆出来照晒,行商跑船也越发的勤了,镇里镇外几条河上尽是货船、商船、客船,舟楫如飞,练成一片,似鱼龙舞。
要说这种艳阳当空的天气令谁最为心情舒畅,那肯定非溪下承谷街末尾的孔、孟两位老板莫属了。
在临河的青石街道上摆起木架子,孔老板和孟老板各自将铺子里三月前还没曾卖出去的仅剩的一点茶叶烟草均匀晾晒进木架上的簸箕里,连晒了数日,才将其中吸满的潮水晒干。
烟草倒还没什么,这茶叶经此一难可就不复之前的清香了,若不是孔老板已经尽力在铺子寻出个干燥地方,这茶叶怕早已发了霉。
不复清香也不算什么,反正孔老板进的茶叶也是劣质茶叶,本就没什么清香味道,仅仅能入得口有点茶味就是了,富贵人家或是寻常镇里人家,哪个会跑到溪下来买茶叶?所以这茶叶专供溪下的贫苦人家,又卖的便宜,这已经足显孔老板的厚道了。
不够这存货确实是不够了,三月前已经尽量减少了进货,现今门口木架上的这些就是全部,等过几天买茶叶的人多了起来,这些茶叶可撑不了多久。
孟老板也如是。
于是两人摆着竹椅又如平常一般坐在门口,商量起去哪里收货来。
“谷雨过去也有好几日了,徽州各地应该都有许多地方都在炒茶,太平、屯溪、祁门等地都是茶乡,安庆岳西也有许多种茶采茶的农家,我随便往哪个方向去都行。”孔老板一脸幸灾乐祸地说道。
之所以幸灾乐祸,是因为烟草乃是近些年才从南洋传到中土来的,虽然受众越来越多,孟老板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但难就难在徽州府周近种植烟草的农家不多,产量也少而且极其分散,每次孟老板收货时都要往深山老林里跑,那山路叫一个难走……
其实南边如两广、云贵这些地方种植的稍多一些,气候也更适宜,不像中原各地,分布稀散。
孟老板肯定是不能费路程往南边跑的,他做的只是小本生意,虽然也渐渐红火起来,但想要往做这种跨越大半中国的生意,绝不是他现在的财力能够支撑的。
虽然他也做过如此伟大的梦想,成为烟草界的沈万三。
西陵镇倒是有一个叫沈万的,沈万三却不是谁都能当得了。
“嘚瑟什么呀,还太平、屯溪、祁门、岳西,那些地方的茶叶你买得起吗?你怎地不到六安买瓜片去?”孟老板毫不客气地揭短道。
孔老板:“……”
六安州之片茶,乃是茶之极品。
在前朝大学士李东阳多次咏叹“七碗清风自六安,陆羽经中遗上品”后,愈发闻名天下,现在已不是孔老板这种连茶商都称不上的小茶铺老板能买得起的。不光如此,孔老板所言中的那些地方无一不盛产价格颇贵的好茶,如祁门、屯溪两地,都是徽州府属下的县乡,一个盛产红茶,一个盛产绿茶,有“祁红屯绿”之说,都是一等一的好茶,就算孔老板狠下心来购置一些,溪下这块地方也没人能喝得起。
“谁说我去那些地方就一定要买当地名茶了?是不是,小苏老板?”
孔老板隔壁的那家名为溪上斋的店铺中走出一个身穿长直旧青衫的少年,腰间还别着一卷破旧书籍,形似一个落寞书生。
少年用蚀锈铜锁将铺门锁上,别过头看着隔壁店铺门口询问他的茶叶铺孔老板。
“那些被称作茶乡的地方的普通茶叶沾了些名气,怕也比其他地方的好茶价格相当,实际上品质还不如其他地方的好茶……”被称作小苏老板的少年一边将钥匙收入怀中一边随口应道。
孔老板顿时语塞,自己作为一个卖了许多年茶叶的茶叶铺老板,他所说的自然明白,刚才只不过为了在老孟面前吹一吹牛,没想到被人揭穿,还是一个看似不谙商道的少年。
毕竟这个小苏老板自搬到承谷街到现在一个月来还没有接到过什么生意,虽然孔、孟两位老板有时候还为他宣传一番,但溪下这块一直都是穷人们聚集的地方,木雕这种生意在这里怕是无法安生,有生意倒是怪了。
虽说如此,这个小苏老板仍是一有空闲时间就坐在店铺门口把玩雕琢,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样子。
不过他那一身的匠气倒是真的,从他手中雕刻出的木雕成品这两位邻居都是见过,不得不说还是很有些水平的,当然这也可能和他们粗浅的欣赏水平有关,毕竟不是谁都有那个闲情雅致去关注这些,这年头啥都不如活命重要。
青衫少年无奈地笑了笑,他可不是故意要在孟老板面前揶揄孔老板,实话实说而已。
青衫少年离开了承谷街,沿城中河往北去了。
……
……
那身着旧青衫,腰别旧书卷的少年自然就是来西陵镇拜师已然一个月的苏永年。
自那场在杨柳苑举办的竞卖会到今天已过去十几日,苏永年多了一个新的身份,那就是杨柳苑的东家,不管事的便宜东家。
祝烟桥从西陵镇离开后,王一诚将那两千五百两银子与苏永年瓜分,王一诚自然是分他的三成七百五十两银子,而苏永年将自己所得中取出五百两来打赏杨柳苑的姑娘、小厮、丫鬟、婆子等,自己只留下个零头,将其余整一千两入了杨柳苑的账房中,交由行首赵画寒打理,便不再管事了,那些姑娘们一个劲儿的夸赞这位新东家,恨不得立马将他拖入房中服侍于他,幸而苏永年溜得早,这十几日也不只偷偷回来过一次,还是赵行首多次派人去催他来对月账,不得已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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