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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寒声而笑,“我本以为你已经死了,才被我这个外来者占了肉身,没想到你魂魄居然还藏在里面。怪道我方才对着史太君和王夫人哭成了那个样子,原来是你在作怪。”
那声音很明显的瑟缩了一下:“仙子听我解释,我自入宫后有十余年未见家人,心里太过思念他们,适才被烟花的声音惊动,有了几分意识,一睁眼就看到老祖母和太太,一时情不自禁就……”
“不必多说了。”元瑶打断了她。
女声哀哀的道:“仙子……”
元瑶凝声道:“身体暂还予你,如有一字泄露我的身份,我自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女声还未来得及感激,便觉一沉,已然重新得回了肉身,正听到贾母满怀关切的道:“娘娘可是倦了?”原来贾母见她正说话间几番走神,以为她困倦了,才出言询问。贾元春弯起唇角一笑,眼角却忍不住泛起泪光,她唯恐被看出异状,忙用帕子擦干,放下手时亦是一团春风似的和悦之色:“怎不见薛姨妈和宝钗?”
“外眷无职,不敢擅入。”
贾元春一声“快请进来”,早有人引着薛姨妈和宝钗进了来。贾元春仔细看时,生得果然是与众姊妹不同,若与适才见到的黛玉相比,则宝钗雅重,黛玉婀娜,若说黛玉娉婷似水中花影,那么宝钗便娴丽似镂玉浑金。贾元春看了几眼,笑了一声,招手道:“快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宝钗依言上前。贾元春当即扶了扶宝钗的肩,见她肌肤若雪,更衬得翠眉丰颐,杏目檀唇,因前两年方及笄,姿容体态上益发多了少女的鲜妍妩媚,真如牡丹初绽一般。贾元春看得心中喜欢,笑问道:“听她们说你前儿身子不快,如今可好了么?”
宝钗笑道:“不妨事的,原是胎里带的一股热毒。犯的时候不过咳嗽些,吃了药也就好了。劳娘娘惦记着。”
贾元春又拉了黛玉过来,与宝钗一左一右站着,便如明珠美玉并列于堂,真真是满室生色、秀色可餐,当下笑道:“真是姣花软玉一般的两个好孩子,迎丫头她们被比下去了。”
正说着,帘外便通报说贾政前来问安。贾元春一听到爹爹的声音,眼泪顿时断线珠子一般的滚落。若是在田舍竹篱之家,纵使清贫,却能安享天伦之乐。如今“贾元春”为妃,家族又枯木逢春,看似富贵已极,谁能想到“贤德妃”已非元春?如今父女相见还得一坐一跪,隔着重重帘栊,彼此说些空而又空的官样文章,又有谁知晓,这已是他们有生之年的诀别一面了呢!
贾元春忍了又忍,才险些没有痛哭出声,只勉强稳着嗓音嘱咐老父:“只以国事为重,暇时保养,切勿记念。”
贾政亦是含泪,又奏明园中的亭台轩馆一概由宝玉拟名,贾元春听了十分欢喜。二弟宝玉是王夫人中年所生,从前未入宫的时候,她念双亲年老精力不周,便时常代为教养这位幼弟,总是长姐如母的心理,如今听得幼弟已如此身怀才学,如何能不开心?忙叫传宝玉。不一时一位色若春晓之花的小公子进来,贾元春忙紧紧的牵住手,越看越爱,越爱越是辛酸:“这才几年的功夫,已长这么大了……”才要流泪,听王熙凤、贾珍之妻尤氏启道:“筵宴齐备,请贵妃游幸。”忙收住眼泪,仍紧紧的拉住宝玉不肯松手,命他引着自己入园,四处游览了一圈,这才松了手。
回行宫后,贾元春拣几处最喜爱的景致赐了名,又命众妹各作诗一首、匾一副以颂盛事,又独独命宝玉做潇湘馆、蘅芜苑、、杏帘在望四处,以考察爱弟才学。黛玉一挥而就,见宝玉一人独做四首,神情十分苦恼,便替他作了一首《杏帘在望》,团成纸团扔了过去。宝玉一见大喜,誊录出来进上,贾元春未望见此节,反倒觉得这一首将前三首尽数压倒,看得十分喜欢,便将《杏帘》评为四首诗之冠。
又听了一回戏,游了一回园,颁了一回赐,贾元春虽然心中惨然,但见家族如此盛贵,嘱咐家人“再不可如此奢靡过费”之余,也未始不为家人欢喜。依她心意,只恨不能令自鸣钟的钟摆摆动得无限之慢,让光阴定格在此刻——亲族鼎盛,手足团圆,后学有人,无限欣荣。
可是正欢笑间,便有太监启道:“时已丑正三刻,请驾回銮。”
贾元春一时只觉一记霹雳打在了耳边,有心想要强颜欢笑,可身体的反应早不由理智做主,紧紧拉住王夫人和贾母的手,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心口,哭得成了一个泪人。执事太监见她哭得厉害,在旁催促道:“娘娘,时辰已到,请驾回銮!”
贾元春如何不知道该回宫了,但更知道她只剩下此刻光阴,过后便阴阳两隔,路远山高,永远与亲人分别,哪里舍得松手?执事太监催之再三,见她只是啼哭,当下无奈高声喊道:“扶娘娘回銮!”
话音未落,昭容彩嫔左右拥上,扶着她走上銮舆。贾元春兀自回头望着,黛玉看见,只觉心头一酸。
是她的错觉吗?虽身处锦绣珠玉丛中,可元妃那眼神,宛如生离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