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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朝云一声不吭,上前来与林墨一齐入内,但见窗明几净,陈设如常,却当真没有一个活人存在。
可见刚才所见,多半是虚相,却又虚中有实,譬如他们所借的车马,就没动半点手脚。
陆不洵与季宁乐,钟灵也都进来了,看了一圈,又将手在那桌上一抹,当真没有什么灰尘痕迹,看得出来不久前有人认真打扫过。
季朝云道:“阿洵。”
陆不洵会意,摘下腰上的玉箫,一曲《天罔》再出,室内又是阴风一卷。
他一曲奏毕,阴风已止,并无魂魄来降。
季朝云听完,道了一句“还算有些长进”。
陆不洵许久不曾听到他师尊当着众人对他夸奖,把那玉箫攥在手里,一脸的高兴。
且听季朝云又道:“这一回倒没吹错,只是也不知道你在紧张什么,神思不正,音律则不雅。”
他如此严格,陆不洵颇感丢人,两颊一时飞红,面上的高兴顿时变作了沮丧;季宁乐还好,钟灵却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林墨忙打圆场道:“行了行了,阿洵,吹什么箫啊,怪没意思的!抚琴弄乐才是君子所为……回头我教你抚琴吧!”
见陆不洵面色不善,他又诚恳道:“你娘亲也是个擅琴的。”
这是真的。除了那于襁褓间夭折,不曾有幸得见一面的林恭,自林宽起,林信、林敏、林惠,以至他林墨,林氏子弟无不擅琴。
闻言,陆不洵眼神立刻恭顺,踌躇着对林墨点了点头。
安抚了陆不洵,林墨以眼神示意季朝云留在原地,他自己执刀上楼去看了一眼,又从那楼上直接跳了下来。
“真是什么都没有,还是走吧,”他无奈:“话说回来,咱们这也算问过不知是人是鬼的什么东西了,借这里的车马一用,应该无碍?”
有碍无碍其实都无妨,志向高洁的季朝云表示同意,只道:“朝刚才那人说给我们的相反方向走。”
林墨与季朝云又坐进车里头。车马一动,林墨忽然关心起陆不洵的学业,便问季朝云:“怎么阿洵的师兄都升山过了,阿洵还没去过?”
季朝云道:“孟氏升山问学,原本就无定期;宁乐升山时,阿洵还太小了,我就没让他去。”
林墨道:“小不小有什么要紧?我小时候不也去了!”
季朝云想到他初来的模样,又矮又瘦,人坐在案前都高不出多少,道:“你和他怎么比?又不一样。”
只听外面陆不洵大声咳嗽。
林墨装没听见,又听季朝云道:“从前在晋临升山,孟门主仙体半成,不闭关还好,若一闭关则绝不理事,倒是多由其他人|操持,自从当年那些祸事之后,如今诸仙门的情况不必我多说……我父亲虽则有意,但闭关难出,如今四叔也离世,大哥事忙,姐姐云游,总需得一个主事的家人统筹安排……难不成叫我去?”
林墨立刻道:“季仲霄,算我求你,放过天下仙门的诸位公子小姐吧!”
斩妖除魔,驱鬼辟邪,他季朝云,厉害。
教导弟子,循循善诱,他季朝云,不行。
他这么一说,教坐在前面看季宁乐驾车的陆不洵听了个清楚,立刻扭头掀了帘子怒问:“你说什么?”
林墨笑道:“我说你师尊将你教得好,独一份的。”
陆不洵摔了帘子,气哼哼地扭回头去。
林墨这才又对住季朝云,叹道:“季先生……竟已离世了吗?”
季朝云点头。
季氏门风,向来开明正派,季朝云的父亲季思阳是长子;两个妹妹,一个不幸早逝;一个生来便是所谓的凡骨,难容于仙门,早年即离家远嫁,幸得所嫁倒是她心心念念的良人,如今过着平常夫妻日子,已不再过问季氏与诸仙门之事;唯有最小的一个弟弟与他常伴左右。
这个弟弟便是季思明,正是昔年林墨等人升山时的学正以及授业恩师,众人皆唤一声“季先生”。
季思明一生爱惜良才,不曾娶亲生子,也不曾离家另起仙门,情愿前往那晋临孟氏,协助操持升山问学诸事;那为人,可称得上是兢兢业业,严明端正,对来求学的诸弟子,无管来自季氏或其他大小仙门,皆是严格要求,令人信服。
多年来教导了众多仙门子弟,他最喜欢的一个便是林墨的长兄林宽。
林氏仙府的麒麟儿,芝兰玉树,颖悟绝伦,又兼仁德亲善,不同俗流,正是登仙道的不二之才,便是如此严格的季思明,也时常将其挂在嘴边,赞不绝口;而林墨则是反面教材,空有八斗之才,就是不肯学好,专有那上房揭瓦,刁顽淘气,腹中少说一万个心眼,其中一半是坏……若不是看在林氏仙府及他这英才兄长的三分薄面,大约不出两日就要被撵下山去。
而林墨呢,虽常被罚,倒也挺喜欢季思明这位先生,他严厉,却绝不会不公,这已是难得;再者罚也不止罚他一人,完美如他大哥林宽,真是举世无双,仅得这样一个……如季平风、季朝云、滟九、林信、邾琳琅等等,谁不挨罚?且乐且罚又且乐哉,少年人心性不定,转头就忘。
骤然听闻季思明离世,林墨心内颇难受。
却听季朝云又道:“本以为方才既有亭所,前方便必有村落住人,现在看却未必了。”
林墨也道:“不错。”
虞城陆氏设置亭所,便于管辖众乡民;方才所遇的也不知是什么,亭所内实际上空无一人。
这大抵有两个可能。
一是此亭所遭遇变故,里头的人逃走或身死,也没有留下半个孤魂野鬼。
一是数里内无民可管,也无人会从这里经过,故此已被废弃。
不管是哪种可能,听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事。但怪就怪在,马匹等皆是真的,像是刻意不愿耽误路过之人等行程,愿他们速速离开一般。
林墨忽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他唤:“阿洵。”
等了片刻,陆不洵方掀开帘子,一脸不耐:“干嘛?”
林墨问他:“宁乐昨天夜里说以笛音传信,你慌慌张张地循声出来,是为何故?”
陆不洵脸色大变,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季朝云便道:“不说也好。一日之内两次不遵师命而出,在外造衅生事,连个陆氏的弟子都打不过……我季某人没你这样的徒弟。”
林墨推他:“季朝云!”这人打不过那一句实在多余,还不赶紧闭嘴!
陆不洵闻言慌了神,他素来调皮捣蛋惯了,却从来没听过季朝云有这样撵他的说话,只能将实情和盘托出。
原来陆不洵出了季氏山门,还不曾出平阳城,便在一条静僻小路上又遇到了那陆允琏等人。不见陆怀瑛与他同行,却见他令几个陆氏弟子单独领着先前双目被剜的弟子另走了一条小路,正是折返平阳的方向。
他也不想与陆允琏再有冲突,心念一动,转而跟住那几个依陆允琏之言而行的陆氏弟子,悄悄看他们是否有什么花招。
说到此处,林墨已想起那请入幽独的三人。
果然,只听陆不洵道:“然后……我、我就看到,陆允琏的人,把那三个失了双眼的陆氏弟子都杀了,又将那尸体随便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