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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时间准备火把。逃亡路上,武士们的武器基本丢尽,此时带着骑弓的不过十几人。十几个人中间,还有大半不愿意留下担任阻击。对于那些临战退缩者,达春平生第一次表现了容忍,命令额尔德木图把他们编入突围队伍。
野狗群越聚越大,星星点点的,已经数千双眼睛围着火堆徘徊。达春冲着额尔德木图点点头,伸臂拉开了手里的角弓。
“腾!”羽箭带着火苗,流星一样射进了野狗群里。越迫越近的野狗吓了一跳,互相拥挤着,向后退去。就在这一霎那,额尔德木图伸手点燃了路边的野草,然后,一手高举火把,一手挥舞弯刀,带着大队人马向山溪冲去。山溪一侧迂回的几只野狗猝不及防,被额尔德木图当头砍为两段。(请到.com支持指南录,支持正版)
“射箭,射箭,把能点着的东西都点着了!”达春大声命令道,双手不停,把身边的缠了布条的火箭一支接一支射了出去。
骑弓射程没有步弓远,达春的气力也没恢复过来,火箭在达春面前五十步左右落成一个扇面。留下阻击的蒙古武士顺着达春指引的目标,把火箭,点燃的树枝,乱纷纷地射了出去。一些长得过高的野草被引燃,发出了滚滚浓烟。烟火中,大队的野狗东窜西跳。
看着野狗群狼狈的样子,达春哈哈大笑,把最后几支羽箭射出后,带着断后的武士奔向了山溪。
溪水很浅,最深处不过膝盖。死里逃生的武士跟在达春身后,趟过溪水,亡命奔逃。在他们身背后,野狗群咆哮着,绕过火场,扑向溪流。
有人被树枝绊倒,摔在在地上,达春停住脚步欲扶他起身,却看到无数双绿色的眼睛从山溪边冲来。
“大帅先走!”黑暗中传来亲兵乌恩的声音,一个身影从地上跳起来,跌跌撞撞地向西方跑去,身后,一连串绿色的“灯笼”追逐着他的脚步向西,向西。
达春看得肝胆欲裂,转过身体亡命奔逃。此刻他心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想法,不葬身野狗之口成了人生唯一目标。
不断有人掉队,然后,转身奔向了其他方位。野狗的咆哮声和武士的惨叫声成了这个夜晚的主旋律。达春没命的跑着,不知道方向,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终于,除了身后的犬吠声外,他又听见了流水声。
水声如雷,一条大江横在了面前。黑漆漆的江面不知道有多宽,也不知道渡口在哪里。达春惨笑着,扔掉了早已熄灭的火把,双手握紧了刀柄。
“大帅,大帅,咱们不能死!”亲兵吉亚哭叫道,所有人都跑散了,可能死于狗口,也可能逃出了生天。此刻的江畔只剩下他和达春两个。混乱中,他丢弃了自己的刀,手中却紧紧着一个火折子,拼命地在江边寻找可以引火之物。
“给你!”达春弯腰将自己丢弃的火把拣起来,塞到吉亚手上。“点着他,向水里走,走到齐胸的地方,扔掉火把向对岸游。这条江水流急,狗群未必敢下水!”
“大帅,我,我不会游泳啊!”吉亚大哭道。江水湍急,野狗不敢游。不会水的人照样得淹死!
“那咱们爷两个就葬在江中吧,比死无全尸好一些!”达春想了想,扔掉了弯刀。转身走向江水,“我也不会游泳,咱们杀了那么多宋人,欠债还钱,不冤了!”
吉亚哭叫着,举着火把跟在了达春身后。群群野狗冲到河边,畏惧地看着走向江水猎物,不知道是否该继续追击。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几十道身影,高举着火把,冲到了狗群近前。当先的骑手抛出几点火星,轰地一声,野狗被放倒了一大片。
“噢――呜――呜!”受惊的野狗发出阵阵惨号,摇着尾巴逃散开去。
“手雷!”到了此时,吉亚不知道该为自己的命运庆幸还是悲哀。火把下,他看到了一身身银亮的铠甲。是破虏军铁骑,他们沿着江畔扫荡了过来。
还没等吉亚从惊诧中长大嘴巴,一个身材单薄的骑手纵马跳入了江水,马背上,那个手举火把的骑手大声喊着:“爹,不要着急,快些上岸!”
“塔娜!”达春迷惑地喊道。惊诧地看着已经离开军营多日的女儿塔娜穿着一身破虏军铠甲,直冲到他的身边。
“你怎么在这里?”达春惊讶地问。难道女儿又被破虏军劫持了?可被劫持了,怎么会给她战马?还有武器?
“这不是说话的时候,赶快上岸,我送你找渡口过江!”塔娜紧张地喊道,伸手拉住达春的胳膊,就把他向马背上扯
江畔,几个破虏军骑兵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该让出一条路来。为首的士兵欲出面阻拦,只听见塔娜厉声大喊:“林将军那里,我自会交代。我爹已经是个提不动刀了老头子,难道破虏军空有仁义之名,连老人也不放过么?”
几个骑兵被问得楞住了,他们属于林琦的独立旅,平素军纪严明,尊老爱幼。但蒙古人的老人算不算在被尊敬范围内,大伙一时绕不过这个弯来。
塔娜跳下马,将达春扶上马背,拉着缰绳,顺着水浅的地方斜着走。她心里知道此刻自己是靠着口舌之利绕住了这些朴实的汉人士兵,待会儿大伙醒悟过来,绝对不会放自己的父亲远遁。
才走出十几步,战马又立在了水里。塔娜抬起头,看见林琦白马银盔,挡在了自己面前。枪尖处寒光闪烁,映亮父亲上下滚动的喉结。
“达春大帅,林某在赣江边等你多日了!”白马将军林琦话语如江水般寒。
“他是我爹!”塔娜放下缰绳,张开双臂,挤到了林琦马前。
“我知道!”林琦淡淡地回了一句,枪尖依旧点在达春的喉咙上。
“他已经老了!他已经没一兵,不,只剩下一个亲兵了!”塔娜带着哭腔喊,跳起来,欲去抓林琦的马缰绳,却被林琦带马轻巧地避开了。几个破虏军士兵纵马而来,将达春围在了队伍中间。(请到.com支持指南录,支持正版)
“我知道他是你父亲。你父亲也知道我是谁!带她下去!”林琦的眉头不自然的皱了一下,声音依然那么冰冷。
西门彪跳下马背,将塔娜拉到一边。绝望的塔娜哭叫着,用力去抓西门彪的双手,却丝毫奈何不了那双有力的臂膀。
“放下我女儿!”达春气愤地喊了一句,虽然已经落入陷阱,他依然像一头暴怒的狮子。
西门彪咧了一下嘴,把塔娜丢在了骑兵们中间。几个骑兵用战马围成圈子,阻挡着塔娜继续向林琦靠近。白马将军林琦双手擎枪,眼神中闪动着迟疑。
达春看了看女儿,再看看林琦,好像明白了些什么,笑了笑,说道:“是林琦将军吧,久仰大名了!小女不懂事,近来给你添麻烦了!”
林琦慢慢地放低了银枪,点点头,应道:“令爱在路上再度为我所截,沿途不安全,我就没放她北返。将军戎马半生,也该放下屠刀,好好歇一歇了!”
“我明白,本帅想跟女儿说几句话,不知道将军可否答应!”达春用挑剔的眼光扫视了林琦一遍,然后,低声问道。
林琦轻轻抬了抬枪,骑兵们让开一条路,放塔娜过来。达春笑着看着女儿走近,拉过她的手,说道:“林将军是个豪杰,你跟了他,也不算辱没。只是汉人规矩多,今后你要多注意些。咱们蒙古人嫁出去的女儿便是夫家的人,即便在夫家受了委屈,家族也不能替她出头。若是家族与夫家起了冲突,按咱蒙古族规矩,出了门的女儿要站在丈夫马前,替他持盾递箭,而不是站在战场中间拖双方后腿!”
所有人都楞住了,谁也没想到死到临头的达春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被父亲拉住的塔娜泣不成声,泪汪汪的双眼看向林琦,却看到心上人早已将头偏向了远方。
“去吧!孩子!”达春掰转塔娜的身体,冲着林琦的方向推了一把。还没等女儿稳住身体,达春的手一抬,抓住了林琦的银枪。
“啊!”猛然感到了枪尖上传来的压力,林琦的手本能地向后撤了撤,然后,微微一用力,顺势刺了下去。
“噗!”血光四溅,达春的身体晃了晃,栽下战马。被火把照亮的江水瞬间被染得殷红,达春手在水里抓了抓,仿佛放不下什么,又松了松,登时气绝。
“爹!”塔娜抱着自己的父亲哭叫道。声嘶力竭地喊了几声后,发现父亲已经没了生机,放下尸体,拉出马刀,径直向林琦砍去。
“叮!”林琦的枪身轻扫,打在了马刀的侧面。塔娜捏拿不住,马刀脱手而出。西门彪等人见到此景,知道无法帮忙,悄悄地向岸边退去。
塔娜穿过人群,疯跑数步,拣回马刀,再次冲向林琦。一边乱砍,一边喊道:“你杀了我爹,他已经没有一兵一卒。他已经是个老人,你连老人也杀,与他有什么分别!”
林琦的银枪动了动,马刀再次落水。紧接着,塔娜拣回马刀,再次冲上:“姓林的,你最好把我也杀了,否则,我一定会回来报仇!”
“如果我到了草原上,做了你父亲和你父亲同样的事,你自然可以替族人找我报仇。但是在江南,任何蒙古人都没有资格提‘报仇’二字!”林琦又一次将塔娜的长刀磕飞,冷冷地说道。
塔娜楞住了,忽然间丧失了拣刀的勇气。跌跌撞撞地走到父亲尸体边,放声大哭。
“唉!”在岸边把一切看在眼里的西门彪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林琦今晚一枪刺下,恐怕一生都要为此付出代价。可蒙古人和汉人的恩怨纠葛,又怎是几句爱恨说得完。林琦今晚说得好,如果破虏军到了草原,做了蒙古人在江南做过的同样事情,蒙古人自然有资格替族人复仇。
而这个年代,死在江南大地上的蒙古人,却永远没有报仇的资格。
江风呼啸着刮了起来,带着沉沉的水流声在两岸激荡。重重风声与水声之间,低低的哭泣越传越远。
酒徒注:勒勒车,草原上的木轮牛车。车轮直径不到一米,蒙古人进攻各地时,若遇激烈抵抗,通常把高过车轮的人全杀掉。皮得勒,即皮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