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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放着炸弹,如同一艘快要沉没的大船,尽其所能地卸下重物。

    震耳欲聋的轰鸣令每个人都快要失去听力,反复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则如地震般席卷着周遭的一切,燃烧的火光汇聚成了一团,拔地而起。

    不待火光与烟尘散去,只见大地上硬生生被万众一者轰炸出了一道垂直深坑,紧接着,最后一枚巨型炸弹出舱,沿着垂直深坑坠向黑暗深处。

    帕尔默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沉闷悠远的爆炸声从地底深处传来,连带着周遭的大地也震动了起来,扬起尘埃。

    漆黑的垂直深坑内,没有任何火光,有的只是一抹纯粹的黑暗,直到十几秒后,才有一股浓烟从其中升起。

    浓烟沿着垂直深坑向着四面八方蔓延,所到之处,血肉化的大地纷纷干涸开裂了起来,就连血肉造物们也在痛苦的挣扎中破碎成了苍白的齑粉,似乎这股浓烟是死神的吐息,足以夺走一切的生命。

    帕尔默咽了咽口水,转过头看向了艾伯特,只见艾伯特微笑地说道,“真理修士会帮了很大的忙,他们不止把库存的衰败之疫都交给了我们,还加班加点新造了一批。”

    想要突破魔鬼们的层层封锁,摧毁王权之柱,击碎凝浆之国的核心心脏,显然是一件困难重重的事,但把目标放在打击血河延伸上,一切就简单了许多。

    万众一者或许没有强大的战力,但它足够聪明,远比许多人都要聪明。

    凝浆之国覆盖后的大地,不过是一块比较厚的血肉罢了,刚刚的连续爆炸,就像反复穿刺的匕首,只是为了开辟一条足够深的隧道,而后将装满衰败之疫的巨型炸弹投送其中。

    此刻,一场可怖的灾难正在地底爆发,海量的衰败之疫犹如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携带着浓烈的死亡气息,随着血河一并横冲直撞。

    它沿着交叉密布的暗河通道间肆虐,其传播速度之快,宛如病毒般迅速扩散,无法遏制。

    衰败之疫所过之处,猩红的颜色变得更深邃暗沉,仿佛被注入了无尽的黑暗与绝望,原本奔腾不息的血流此刻则仿佛被冻结了一般,变得迟缓而沉重。

    河面上激荡的波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连带着其中涌动的以太也一并被抹除干净。

    仅存的魔鬼之力仍在进行一定程度的挣扎,令血河时不时地沸腾翻滚。

    但哪怕它具备强大的生命力,在这极致的衰败之力面前,仍遭到了一定的压制,而那些随着激流而来的哲人石,也在衰败之疫的影响下逐一破裂。

    晶莹的表面破裂出诸多的裂纹,而后整体彻底破碎成细腻的颗粒,其中束缚的灵魂得到了完全的解脱,升腾着、消失于血河之中。

    整个区域的血河都陷入了短暂的瘫痪之中,它们失去了活力与生机,变得如同一条条死寂的沟渠。

    与此同时,王权之柱所处的王域范围内,衰败之疫的引爆如同制造了一片坏死的区域,强行阻断了恐戮之王与凝浆之国的联系。

    王座之上,恐戮之王的力量一滞,接着,隐隐有了向下衰弱的征兆,别西卜则攥紧了双拳,神色扭曲。

    只凭这些衰败之疫,还不足以摧毁凝浆之国,最多只是王权之柱与外界强行隔离开,暂时阻止了恐戮之王的受冕仪式,只要撑过一段时间,血河便会消耗掉那庞大的衰败之疫,重新连通整座凝浆之国。

    高空上,万众一者距离王权之柱也越来越近了,进行完轰炸后,它开始了自我净化,凡是被血肉瘟疫污染的装备,都被其一一舍弃,就连下方的装甲也粘连着血肉瘟疫,一并坠落下大地。

    就像一头巨鲸反复撞击着巨浪,将身上的藤壶强行剥离。

    也是随着万众一者的缓缓前进,它身上的黄金装甲变得越来越少,直至暴露出了它那原本丑陋狰狞的躯骸,如同一只腐烂的鲸鱼。

    伯洛戈站在倾斜的决斗场上,远远地望着这一幕幕,见衰败之疫隔绝了王权之柱与凝浆之国的联系时,伯洛戈激动的甚至想振臂高呼,但下一秒,他又猛地想起万众一者的本质,以及秩序局的真相,内心被迷茫与寒意填满不知所措。

    “利维坦……”

    伯洛戈低声念叨着,冥冥之中,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为什么作为债务人的自己能加入秩序局,又为什么锡林的炼金矩阵会植入给自己、为什么……为什么……

    一切的为什么都有了完美的解答,彻骨的寒意在伯洛戈的心间弥漫。

    好在,伯洛戈没有沉沦下去,而是打起精神,握起剑斧,朝着王座大步走去。

    无论如何,万众一者的降临,确实减轻了伯洛戈与锡林的压力,令这场凡人向魔鬼发起的战争,有了那么一丝胜算的可能。

    “还要继续打吗?伯洛戈。”

    玛门的声音从前方响起,拦路的无言者们也纷纷停下了动作,让开了道路,玛门站在尽头处,破碎的面容早已修复,神情冷漠地看着自己。

    “不然呢?”

    剑斧在伯洛戈手中交错,发出极具威胁性的声响。

    “也就是说……你要继续为利维坦而战,为这个虚假的秩序局而战?”

    说到后面,玛门忍不住地冷笑了起来,“真是令人意外啊,谁能想象到,站在人类对抗魔鬼一线的力量,其背后也只是另一头魔鬼罢了。”

    玛门尖锐地嘲笑道,“至始至终,这都不是人类的反抗,而是魔鬼与魔鬼的纷争罢了。”

    “这实在是太讽刺了啊,伯洛戈。”

    扰人的声音在伯洛戈的耳边回响个不断,种种怀疑、阴谋,接连爆发。

    伯洛戈停了下来,紧盯着玛门,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算太远,以荣光者的力量,伯洛戈有把握在数秒内近身、斩下他的头颅。

    “得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有点……信念崩塌的感觉。”

    伯洛戈坦然承认着,苦笑了起来,“现在回忆一下,秩序局讲究的什么条例一,确实很古怪啊。”

    秩序局的条例一犹如魔咒般回荡在伯洛戈的脑海里,嵌进了他的灵魂之中,可以说,在绝大部分的时间里,伯洛戈都不曾怀疑过决策室。

    本以为,这会是决策室令职员们团结的手段,可现在看来,这更像是它对自身的遮掩。

    这种感觉真的奇妙,像是自己的身体、精神、灵魂都在摇摇欲坠,濒临破碎,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但好在伯洛戈身处在这残酷的战场上,不断逼近的敌人令伯洛戈没空思考那么多,也令他没有彻底陷入怀疑的旋涡之中。

    “我能理解你,伯洛戈,”玛门微笑道,“我曾在许多人的身上见过这一幕,曾经坚信的一切,忽然间变得面目全非,就连自己的何去何从也变得迷茫不已……”

    “没有,我没有迷茫。”

    伯洛戈打断了玛门的话,举起手中的怨咬,重重火光燃烧了起来。

    “我还是要杀了你,”剑刃指了指玛门,又指向了别西卜,“还有她。”

    玛门的笑意冷酷了起来,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道,“说到底,你还是要为利维坦而战吗?”

    “为利维坦而战、为秩序局而战、为这个而战、为那个而战……”

    伯洛戈暴躁地嘟囔了起来,接着向玛门大吼道,“你们魔鬼是脑子有什么毛病吗?连这种话都理解不了吗?”

    他变得愤怒异常,像是要将这背叛与崩塌的怒火一并倾泻在玛门的身上。

    “难道我就不能在杀了你俩之后,再想办法杀了利维坦吗?”

    伯洛戈斥责道,“难道我就不能为了自己而战吗?”

    一声声的质问弄得玛门哑口无言,两人之间平静了一阵,而后玛门那扰人的笑声再次响起。

    “真是令人失望啊,伯洛戈,你看起来就像一个信仰崩塌的狂信徒,为了让自己的逻辑自恰,宁愿投身于万劫不复之中。”

    玛门冷冰冰地评价道,“真可悲。”

    伯洛戈的身影在原地上急速扭曲,仿佛一道穿梭于光影之间的箭矢,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动作迅捷而凌厉,瞬息间便来到了玛门的眼前,紧握在手中的剑斧闪烁着寒光,锋刃之上燃起大火。

    挥起剑斧,伯洛戈以一种视觉无法辨认的急速在玛门周身狂舞,锋刃仿佛在瞬间挥舞了千百次,每一次都精准而狠辣,犹如雷霆万钧,足以断钢碎岩。

    玛门在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身体被切砍得支离破碎,但伤口中没有血更没有肉,有的只是蠕动的焦油,以及他那持续不断的尖笑声。

    “这算是一种发泄吗?伯洛戈,就算你把我剁碎成千百块,你依旧杀不死我,更改变不了这事实啊!”

    玛门笑的快要流出泪来,破碎的身体重组,再次凝聚成人形,接着,他轻轻地抬起手,做出制止的动作。

    伯洛戈那凌冽的剑刃就这么停顿在了半空中,玛门又向前推手,伯洛戈遭到了一股无形之力的撞击,整个人被震退了数米之远。

    “哈……哈……”

    伯洛戈喘着粗气,抬起头,鲜血混合着汗水流过脸颊。

    玛门说的对,他很愤怒,从未有过的愤怒,恨不得将全世界付之一炬,但更令伯洛戈感到愤怒的是,哪怕他用尽全力了,依旧难以撼动这该死的现实分毫。

    “利维坦!”

    玛门仰头高喊道,兴奋地张开双手,欢欣鼓舞,“不得不承认,你真是一个强劲的对手,伟大的艺术家!”

    至始至终,玛门都是一头彻彻底底的魔鬼,即便他有欣赏的凡人,但也仅仅是凡人罢了。

    伯洛戈拄着怨咬,疲惫地半跪在了地上,万众一者摇摇晃晃地撞击在了王权之柱上,剧烈的震颤中,它巧合地令王权之柱的倾角复位,同时,它也褪去了浑身大部分的装甲,将颠倒厅堂的大部分都遗弃在地。

    只剩下了那无数线缆、钢铁与血肉构成的扭曲躯体,攀附在王权之柱的边缘,黄金的身影屹立在其上,艾伯特快步跃下,踏入了这最终的决斗场内,帕尔默与耐萨尼尔紧随其后。

    伯洛戈回过头,目光扫过帕尔默与耐萨尼尔时,在他们的眼中,伯洛戈看见了相似的绝望,理念的绝望。

    “利维坦!”

    玛门嗅到了凡人身上的绝望与不甘,兴奋地再次呼喊着,“看看你塑造的这一切,实在是太妙了,你难道还不打算现身,共享这一刻的喜悦吗?”

    利维坦听见了玛门的呼唤,于是皎洁的月光从夜空之下洒下,落在伯洛戈的身上,如同舞台上的聚光灯,将他完全照亮。

    光尘之中,利维坦的身影凭空显现了出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沉重的宇航服,步伐缓慢但又轻盈,像是在低重力环境下漫步。

    玛门张开双手,像是要拥抱他,“太厉害了啊,我的血亲,能有你这样的对手,这才有意思啊。”

    利维坦停了下来,站在玛门身前,他们俩很少离的这么近,对比之下,利维坦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

    “为什么?”

    突然,宇航服下响起利维坦那充满疑惑与不解的声音。

    玛门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他不明白利维坦在说什么,眼下不该一起嘲笑凡人的无力与软弱吗?他为什么在问自己些……为什么?

    一记重拳打断了玛门的思绪,利维坦砸垮了玛门的脸,漆黑的焦油四溅。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利维坦癫狂地嚎叫了起来,歇斯底里地质问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每一次质问都伴随着一记重拳,每一记重拳都砸凹了玛门的身子,折断了他的脊柱,把他的眼球打碎成一片污泥,连带着颅骨都完全碎裂。

    这突然的异变,令整片战场都莫名地寂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这里,不敢妄动,就连别西卜也感到了一阵诡异的不安。

    玛门倒在地上,这一次他的身体没能快速愈合,毕竟来自魔鬼的攻击和凡人的挥剑,是截然不同的。

    利维坦发泄完了怒火,他向后退了几步,接着环视向四周,看着一张张敬畏、疑惑、呆滞的脸庞。

    “为什么呢?”

    这一次利维坦的声音轻了很多,似乎是在向全世界发问。

    “为什么你们就是觉得凡人是一文不值的、是毫无威胁的呢?”

    利维坦不解道,“为什么一直以来,赢的一直是魔鬼,为什么人类就不能赢……哪怕赢一次也好呢?”

    他痴痴地笑了起来,像是一个错乱的精神病人,口中诉说着他人难以理解的话语。

    “贝尔芬格,这是一部不错的电影吧。”

    利维坦的声音传到了伯洛戈的耳边,伯洛戈突然觉得左眼有些疼痛,紧接着,他的整颗左眼完全漆黑了下去,仿佛是他人的眼球植入到了伯洛戈的眼眶里。

    在这无际的黑暗里,残存的意识注视着最终的结局,发出满足的狂笑声。

    聆听到那认可的笑声,利维坦的笑意也更盛了起来,他费力地摘下自己的头盔,将它随意地丢弃在一边。

    漆黑的焦油在宇航服内翻滚,曾经,利维坦需要它遮蔽自己的身影,现在利维坦不必再躲藏在阴影下了。

    玛门凝聚起身体,严肃地看向自己这位阴晴不定的血亲,而别西卜则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高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蠕动的焦油抬起头,数不清的面容从其中闪烁,“我是谁?这确实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

    焦油汇聚成一道男人的身体,他思考着,回忆着。

    记忆折返到了漫长岁月之前,许多快要被遗忘的过去在眼前纷沓而至,他想起自己见到的第一头、名为嫉妒的魔鬼,想起自己杀死了父亲,又害死了母亲,想起了那个名为沃尔夫冈·戈德的男人,想起自己跟随他的漫长学徒生涯,想起自己经历种种,最终接替他的名字……

    想起自己超越了他,拿回了自己的名字。

    男人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他抬起头,看向了伯洛戈,像是在对伯洛戈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我是一头魔鬼,但我又不是魔鬼。”

    “我是嫉妒,是利维坦……但同时,我也是是沃尔夫冈·戈德,是秩序局的创始者之一,是决策室的一员。”

    蠕动的焦油褪去,一张熟悉的脸庞展现在了所有人眼前,他身披着长袍,胸前别着象征自己身份的徽印,手中握起权杖。

    “我有数不清的身份与名字,正如魔鬼的恩赐下,那无数种达成不死的方式。”

    男人的话语声一顿,接着,微笑了起来,这一幕对伯洛戈来讲有些似曾相似,脑海里的某个片段与其契合在了一起,就像剪切在一起的电影片段。

    “但比起那繁杂无趣的名字与身份,我更喜欢我自己的、原本的。”

    男人向所有人昭示着、宣告着,以太升腾雀跃,肆意扭曲着现实,无数屹立的黄金雕像,齐齐地发出狂欢的呼声。

    它们是先贤、是英灵,是由那万众一者收集而来的无数献身者。

    “我是所罗门王·希尔!”

    希尔愤怒地敲下权杖,刹那间,决斗场的地面崩碎开裂,连带着王权之柱本身也剧烈的颤抖中延伸出恐怖的裂隙,血肉们扭曲着、哀嚎着,湮灭成了尘埃与灰烬。

    “我既是终焉!”

    狂妄的笑意自希尔的脸上浮现。

    “魔鬼们的终焉!”

    现实崩解坍塌,两界开始重叠,漫天的风雪自那无垠之境里狂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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