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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中书再铺垫一番,已经单刀直入:“段兄弟,军情紧急,快说了吧!”
梁中书向史文恭投以感激的目光,也拱手道:“段义士请说!”
段景住被一群河北留守使和兵马都监围拢着,一时手足无措,坐立不安,嗫嚅了半天,才说出一番顺溜话来。
原来,他告别了史文恭众人后,只恐梁中书过于热情之下,派人来追赶,因此不往北去,却向南来,那里多的是山,看看山景,休闲几日,也是浮生一乐。
谁知在山中无意识的四处乱走之下,却发现了一处营寨。先前段景住还以为这是山贼的窝点,但潜得近时,却见号令严明,士卒雄壮,段景住不由得大吃一惊,暗地里思忖道:“便是朝廷家的天兵,也没这等威风,平常小毛贼哪里有如此规模气度?”
这个营寨不树旗幡,不标灯号,仓促间段景住也不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直到第二天,有一队人马押着无数大车而来,为首一员大将,头戴水磨白凤翅头盔,穿一件锼银铁铠,身披青麒麟战袄,箭壶中插一面小旗,上写一联道:“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
在曾头市营盘中,段景住听史文恭、曾家五虎众人说起梁山顶尖儿的好汉,其中就有双枪将董平的名字,听说其人负责守护梁山粮道,又见那一溜儿大车颠簸间偶尔漏下粮米来——段景住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此处就是梁山大军聚粮之地!
董平一到,寨门大开,又接出英气勃勃的三个人来,听董平大笑着招呼时,却是没羽箭张清带着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在此守粮。
听到这里,天王李成忍不住道:“董平张清之流,都是降将,西门庆竟把三军命脉,都托付于这些人之手,可算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了!”
梁中书叹道:“西门庆号称义薄云天,最能得英雄豪杰死力,岂是幸至?只此一节,便可见其人笼络人心手段之高明了——段义士,后来怎样?”
段景住道:“后来小人暗中察访了几天。那营寨中小人是没本事潜进去的,只好在周围山中四处踏看,后来碰到个采药的老人,才知道梁山屯粮的地方叫做黄粱谷,是个葫芦肚儿的地形,只得一条路进去,其中宽敞处,足能安得百万石粮草,那里地势又高,不怕雨雪浸润,而且谷中自有泉水,真是天赐的屯粮之所。”
李成听了又道:“恩相,只恨咱们是外路人,地理不熟,怪不得找不到梁山的屯粮之地。”
梁中书道:“梁山有二龙山、桃花山、白虎山众地头蛇之助,方才能寻到此等屯粮的宝地。但今日咱们既然通晓了他的机关,只消计算得宜,管叫他灰飞烟灭——段义士,这黄粱谷的来往道路,你可熟了吗?”
段景住道:“回大人话——从黄粱谷到青州,有三处岔口通行。一处是南柯峪,一处是邯郸坡,一处是槐阴陂——若掌住了这三地呵,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那时做甚么都是手到擒来了。”
李成问道:“这三处可有梁山人马把守?”
段景住道:“无有。”
梁中书喜动颜色,击案而起,大笑道:“贼人自恃熟悉地形,轻而无备,正是天夺其魄!李都监,现在你赶紧派人跟了段义士,往那黄粱谷、南柯峪、邯郸坡、槐阴陂走一遭儿,却不可惊了贼人——段义士,此番却又要偏劳你了,若能破得贼寇,你为首功!”
李成答应一声,领了唯唯诺诺的段景住,带了麾下的精细人,火速去了。
梁中书又吩咐七个兵马都监道:“你们七人回去,各自整顿麾下人马,务要做到兵强马壮,待我一发号令,立时出兵!”
七个兵马都监面面相觑,一时作声不得。梁中书看了奇怪,嗔道:“尔等何敢慢我军令?”
段鹏举见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跪倒,免盔顿首道:“回大人的话,不是小将们推诿,而是军中战马突发疫病,正处于紧要关头,只怕……只怕整顿不起来呀!”
梁中书一听此言,又惊又怒,喝道:“你们不是已经做了防疫准备了吗?怎么又来了突发的疫病?你们究竟是做什么吃的?”
七个兵马都监都跪倒在地,不敢作声,还是段鹏举嘴硬道:“禀大人,小将们并没有玩忽职守,若不是小将们呕心沥血,一直在平定时疫,只怕这疫病早就在军中漫延开了!”
众人听了,赶紧随声附和。
梁中书一顿足,大叫道:“皇甫先生呢?传皇甫端进见!”
不多时,皇甫端来到,梁中书劈头就问:“皇甫先生,我把一军之马都交到你的手上,如何却发作了疫病,弄得我关键时刻没了可用之骑?”
“疫病?”皇甫端故意愕然问道,但看到段鹏举等人正向自己这边拼命使眼色,皇甫端心底冷笑一声,低了头说道,“回大人,确实有‘疫病’啊!”
梁中书勉强抑制怒气,问道:“疫情如何?”
皇甫端道:“除了中军李都监部,凌州两位团练使单廷珪、魏定国部,义勇营曾头市部,疫病大作!”
梁中书听了正准备倒吸一口凉气,但一想终归还有李成、单廷珪、魏定国、史文恭、曾家五虎等人可用,还不算彻底沦丧,又把那口凉气吐出去了。
定定神,梁中书问道:“疫情可厉害吗?”
皇甫端淡淡地道:“大人放心,有小民在此,必能护得战马周全。若死一匹,小民敢用人头来赔偿。”
梁中书听了这狠话,又把心放下来一点儿,这时才问道:“究竟是因何起疫?”
一听梁中书终究问到了这一句,七个兵马都监的心都提了起来。
却听皇甫端还是淡淡地道:“回大人,小民受职之时,军中战马已出现了疫情,还亏七位都监大人配合,才把疫情控制住了,没有马儿损伤,也是侥天之幸。”
七个兵马都监听了这一说,都是如释重负,暗暗感激皇甫端替他们打掩护,均想:“皇甫大哥真够意思!承今天的情,以后分钱让他多拿一份儿!”
史文恭本来一直静立无言,此时想替皇甫端解窘,便禀道:“大人,若患马少不能成事时,在下可以紧急修书一封,发往曾头市,应该可以调一批马匹过来应急。”
梁中书听了大喜,面上终于露出笑容,颔首道:“若能如此,恁的是好!史义士,曾头市借马之事,就全靠你了!只是军情紧急……”
不待他说完,史文恭已经道:“在下这就派人飞马传书,管保误不了大人的大事!”话音未落,人已抱拳出帐。
皇甫端借口要给战马配药,也辞了出来,却见史文恭正和曾涂说着什么,曾涂连连点头,跳上健马,飞一样去了。皇甫端这才上前,抱拳道:“多谢史兄帮我解围!”
史文恭问道:“皇甫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现在军中哪儿有甚么马瘟?这场‘疫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甫端苦笑一声:“说来惭愧,兄弟医马一世,今时却成了毒马的凶手!”
原来,七个兵马都监得了采买药材的肥缺后,一个个花花心思动得飞快,皇甫端也只好陪了他们虚与委蛇。
邓州兵马都监王义果然见利忘义,首先提倡道:“采购药材,还得往外掏钱,不如咱们拿了就走,一文不花,都充作‘公用’,岂不是好?咱们这是为国家办事,那些卖药材的刁民,理当乐捐才是。再说了,药材是哪里长出来的?是从国家的土地上长出来的,理所当然应该国有,咱们现在拿来,只不过物归原主而已。”
听得这篇宏论,好几个兵马都监都喝彩。
但明白人还是有的。唐州兵马都监韩天麟今天还算机灵,摇头道:“王大人这番主意,只可在平时无事时使用,却不能在战事时打算。抢得一次,抢得两次,省下来的钱却也有限——哦,不是抢,是拿,是拿——可是那些刁民又不是砍了腿的,拿得他们一两次,他们还会来吗?若因此误了大人的事,怪罪下来,你我承受不起!”
段鹏举也道:“战马防疫这是大事,宁可少落俩钱,办好了为上。不为蔡老太师和梁大人,也为咱们自己想一想——若因战马有失而兵败,你我走哪里去?”
王义听了,痛心疾首承认错误道:“兄弟粗人,铜钱上的字都认不全,顾头不顾屁股,叫大家笑话了!”
于是众兵马都监商量定了——虽然该花的钱还是要花,但可以精打细算节约一些,如此聚沙成塔积腋成裘。
于是,在采购的过程中,以次充好以假乱真以鱼目混珠成了普遍现象,皇甫端甘心木偶,只是冷眼旁观,也不挡他们的财路,七个兵马都监见他知趣,都对他赞不绝口。
谁知这一日王义去买料豆,却嫌太贵,看到有个巴豆很便宜,就自思道:“料豆和巴豆都是豆,不是差不多吗?凡事只要过得去就行了,何必计较太多呢?”
于是,王义赶了几十车巴豆回来,还自鸣得意。这正是:
苛政猛虎良可叹,贪腐剧疫更堪悲。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