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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这开得甚早的杏花,听得铁匠周这般说,便也一笑,微微踮起脚尖来,只摘了边上仅比把巴掌长一点的小小一枝,然后垂首弯身:“谢过师傅了。”

    十来朵杏花在枝头堆作三簇。

    有不少已经开了,还有一些仍旧腼腆地含着花苞,由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执了,煞是好看。

    铁匠周眉开眼笑,连连摆手:“当不得当不得,一枝花罢了。”

    说着一看外头日头将落,便指了指天:“这天也晚了,姑娘还不回家吗?再大的事儿又能大到哪里去呀,回家睡一觉第二天也就好了。”

    姜雪宁敛眸笑笑,也并不多言。

    时辰的确不早,她忖度也该回去了,便向铁匠周告了辞。

    斜阳西坠,街市空寂。

    姜雪宁去得远了。

    铁匠周在瓦棚下瞧了有一会儿,只见这姑娘不知何时背了手信步而去,杏花松松垂在指间,竟好像有点随遇而安的平和通透。

    *

    姜雪宁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倒正巧遇到几匹骏马从侧门那边奔来,溅起些烟尘,只不过当先一骑似乎是瞧见了她,竟在府门口勒马。

    燕临高坐在马上。

    他一身玄色劲装,倒甚是疏朗利落,只是注视着姜雪宁时,眉头却是微微蹙着的,似乎有许多话要讲,可他已不是旧日信口胡来的少年,便一时沉默。

    这些日来她成日在外头闲逛,跟府里住着的人倒是不怎么碰面,更不用说燕临早出晚归常在大营里,自然更是连打个照面的机会都没有。

    只怕燕临也琢磨谢危那伤呢。

    姜雪宁似乎看出他的沉默来,先笑着开了口:“又要去大营了吗?”

    燕临不是旁人。

    那日城门楼上发生了什么,他虽未亲眼目睹,却也知道个大概。眼见此刻她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有什么话,反倒不好开口了。

    欲言又止半晌。

    他觉得别的话都没用,只向她道:“宁宁,我站在你这边。”

    姜雪宁微微怔然,片刻后才笑出来,但并不将他的话当做玩笑,而是认认真真回了一句:“好。”

    燕临这才重新打马而去。

    其余人等迅速跟上。

    那几匹马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姜雪宁这才入了府,只是行至半道,瞧见一条冷清的走廊,停了半晌,到底还是顺着这条走廊往前去。

    僻静处的院落,也没几个人伺候。

    她进得院中,在屋檐下驻足,刚从屋内端着空药碗出来的剑书一眼看见她,顿时愣住。

    这时房门尚未来得及关上。

    从门里看得到门外。

    兴许是从剑书停滞的身形和神态上看出了什么端倪,屋里的人顿了一顿,竟然向着窗外道:“不进来么?”

    姜雪宁听见他声音,心知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却道:“不了,今日只是来问问周寅之的事情,查得如何。”

    谢危隔着窗道:“暂无消息。”

    姜雪宁便轻轻搭了眼帘,压下心底冒出的那一点烦闷,道:“此人我总不放心,想了想,留他在忻州走动就是个祸患,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先把人抓了关起来,免得他使坏。等将来查清楚了,倘若他清清白白,再放人也就是了。”

    谢危轻轻咳嗽了一声:“你不恐他生怨气?”

    姜雪宁道:“墙头草能有什么怨气?他识时务得很,不至于。”

    谢危于是道:“那交刀琴去办。”

    姜雪宁点了点头,又立片刻,想也没别的事,转身欲去。

    谢危却忽然问:“明日也来么?”

    姜雪宁再次驻足,垂眸看了一眼指间那小枝杏花,道:“明日要送芳吟和任为志离开忻州,有的忙,改日吧。”

    谢危便道:“那便改日。”

    姜雪宁听他声音与寻常无异,只是这院子里不免浮动着几分药草的清苦味道,倒使人鼻间舌头都微微发涩。

    于是心思流转,又想起那一日来。

    她把那杏花慢慢转了一圈,道:“或恐你说得不错,我与世间庸碌凡俗辈本无差别。只是世间一样米百样人。有的人喜欢一个人,必要千方百计与人在一起。可也有的人喜欢一个人,或恐只想对方安平顺心,未必一定要求个结果。这两样人,并无高下的分别。张遮之于我,是雪中炭,暗室灯,绝渡舟。纵然将变作‘曾经属意’,我也不愿听人损毁他片语只言。谢居安,往后不再提他,好不好?”

    剑书静立在门口,不敢擅动。

    屋子里静悄悄的。

    姜雪宁看不见里面人会是什么神情,过得许久的沉默,才听见里面低沉平静的一声:“好。”

    她也无法分辨这一刻自己究竟是何等心绪。

    穿堂风吹来,粉瓣轻颤。

    姜雪宁轻轻一抬手,在抬步离去之前,无声地将这这一小枝杏花,搁在窗沿上。

    剑书不由怔忡。

    在姜雪宁离去后,他先把端着药碗的漆盘在旁边搁下了,将窗沿上这一枝杏花取了,回到屋内,呈给谢危。

    他靠在窗下的软榻上。

    周岐黄的医术无疑精湛,连日来的修养,伤口已经渐有愈合之态,除却脸色苍白,清减一些,看着倒和往日没有太大差别。

    剑书小声道:“方才宁二姑娘搁在窗沿的。”

    谢危伸手接过。

    小枝杏花的断茎处尚还留着新鲜的折痕,初绽的粉白花瓣,在这残冬将近早春未至的北地,有一种格外的娇弱柔嫩,甚至不可思议。

    哪里的杏花开得这样早?

    那一刻,他注视着这枝头的粉朵,只觉一颗心都仿佛跟着化开,有一种得偿所愿后如在梦幻的恍惚,然而唇边的一笑,到底添了几分深静平和的融融暖意。

    目光流转,谢居安向门外看去。

    落日西沉,周遭静穆。

    剑书不敢惊扰,好半晌,等他收回目光后,才轻声问:“先才姑娘说的事,属下让刀琴去办?”

    谢危点了点头。

    剑书躬身便欲退走,只是退到一半,方想起点什么,停了下来,似有迟疑。

    谢危便看向他。

    剑书犹豫片刻,问:“宁二姑娘的意思是,抓个活的,关起来防他生事。可倘若……”

    谢危眉梢微微一挑,落在那一小枝杏花上的眸光不曾抬起半分,对什么周寅之浑不关心,只淡淡道:“那就抓个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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