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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潼倒不是用这些皇帝的两面性来为自己不尚俭开解,而是他觉得作为一个帝王,简朴实在算不上排在第一位的美德,只要量力而征、与民休息,天下之兴衰绝不会因一家用度之增损而有所变化。
至于说上行下效,这更是一个系统性的问题,崇祯皇帝吊死于煤山,大臣们转头乐呵呵去迎闯王。可见所谓的上行下效,终究还是有一个尺度的限制。
当然,勤俭节约在任何时代都是不过时的美德,李潼也只是没有进行过于苛刻的奉行追捧,他本质上仍是一个实用主义的人,罕有铺张浪费的举动,凡有用度经营必有一番长计取舍。
外苑进行的各种商事经营,从一个方面讲的确是皇家亲自下场、倡导整个世道追求物欲享受的风潮,但从另一个方面讲,则就是决定了这股风潮的上限。世道人家哪怕再怎么崇尚生活精奢,总不能逾越皇家。
如今整个大唐商贸的发展已经成为一股大势,即便没有皇家的引导,整个世道必然也会转向浮华尚奢。但只要各种物欲的享受整体上并不超过世道之内生产力的发展,大不必对于这个问题过于警惕。
眼下大唐的生产力发展尚没有达到拉动内需刺激经济的程度,但需要防备的是一些权势富贵顶尖的人物消费水平跑的过于超前。生活品质的提高是所有人的追求,而穷奢极欲则大可不必。
所以外苑这个场景与其说是倡导物欲奢靡,不如说是给社会上层人家提供一个日常生活的模式与典范。
起码在李潼有生之年,是不虑外苑的经营失控,若连宫造产业这一亩三分地都管控不住,天下又会混乱成什么样子?真到了那种时候,俭与奢已经不再是最大的问题,该要考虑怎么续命了。
最开始,李潼对于这一点还没有太深的考虑,可是当听到皇后规定外苑产业盈利不可过倍,才逐渐意识到可以凭此在奢侈品行业中设立一个市易平准的标准。
皇家凡所供物,无论用料还是工艺无疑都是当世一流的标准,外苑商品定价多少,自然也就决定了这一类商品的一个上限,对于市井的买卖是起了一个极大的标尺作用。
当然这样一个标准也不是强硬执行,毕竟奢侈品的买卖虽然多涉大宗的钱款,但在整个商贸系统中仍然是小众的部分,并不关切民生,本身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问题。只要稀缺性得不到解决,便有炒卖的空间。
商贸发展对物质需求的刺激,并不因士庶有隔。外苑的存在起码能够满足释放一部分官宦家庭的购买欲,让这些人不需要狂热追求市场上溢价过分的奢侈品。至于更加具体规范的管理,还是要交付给相关各司。
在命妇院中绕了一圈后,李潼便又直登便殿,这会儿太皇太后精神也有所恢复,又随口问起各种工造相关,并忍不住叹息道:“国方兴治,苑业的整修大不必急于一时啊!”
李潼听到这劝告,嘴角便忍不住一咧,感情这是自己败家不心疼,轮到别人当家就觉得勤俭持家是美德了。
“今岁虽有征事,但陇右商道也因此豁然贯通,国库私库都有大料入仓。仅仅宫库盈余便有近千万缗之利,外苑的营事费工耗料都不算巨,宫库大可维持。但祖母的教诲我也谨记在怀,除此之外,开年都不作新造。”
作为一个老凡尔赛,李潼自不会放过打击他奶奶的机会,随口道来,态度仍是恭敬,看不出一丝炫耀的意思。
但太皇太后在听到这话后,神情却是愣了一愣,连忙又追问一句才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由此联想到当年她当家时的光景,登时便沉默下来。
又过了片刻后,太皇太后才又眼巴巴望着圣人,叹息说道:“生人在世,皆有竟时,不因贵贱有异。今家国安康,圣人兴治,你祖母已经没有了遗憾。唯此身后一桩,近日时常萦绕于怀,既然宫库充盈,我也不再讳言。
常人所谓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天皇早早弃我,但我归时也不需再择别地,无谓再废工料,侵占山泽,便于乾陵侧处凿窟送入则可……”
看到他奶奶有些可怜巴巴的眼神,李潼也不免心生感慨,哪怕再怎么强悍之人,终究难免衰老。若在神都旧年,他是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他奶奶会恳求他一定要把自己跟他爷爷埋一块儿。
不过这么做本来也是理所当然,李潼心说我不只要把你两口子埋在一块儿,还得把你那碑上都刻满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