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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将要毁灭,不可逆转,至少我想不到有什么方法能逆转。
虽然距离世界末日还有数百年,可数百年能做什么?更何况不需要一百年,圣日就会衰弱到不能让人生存的地步。
在那一瞬间,我仿佛又一次回到了童年,无尽的恐惧和焦虑充斥我心。
即便成为了皇帝……我的生命,还有命运,依旧不能由己。
那个愚蠢的老头死了,可是这个世界仍在折磨我,折磨着万物。
我已经不想探险,不想去什么远方了,我放弃了愿望和梦想,为了当一个合格皇帝,呆在这个无聊的位置上这么长时间,只是为了如何让这个国度变得更加美好。
我渴求的,仅仅是一点自由,可以无需忧虑就呼吸的权利,一点可以被握住的东西……
我只是不想恐惧。
我不理解,为什么就连这种愿望都无法实现。
我憎恨这个世界。
……
苏昼和太阳皇遥遥对视,两人的目光交错,划过漫长的距离,投注在相互的身上。
他一时间愣住了,因为苏昼的视觉产生了强烈的反差。
太阳皇的源能和现实视角,是明亮到极致,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芒,即便是在南境,也能清晰看见正在地平线处亮起的光晕,简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圆环那样,平等地照彻四方。
太阳皇这个称号的确没有虚假,倘若燃灵炽炬带来的能量也是这般强大的话,那么它恐怕真能和一个小太阳一样照耀埃安世界,保障帝国绝大部分人口活下去。
但是,在噬恶魔主的视角中,太阳皇所在的位置,他的存在,却是一片漆黑。
彻彻底底的黑,没有丝毫光芒,也没有丝毫恶意,就像是宇宙中的黑洞那样,什么也不存在,既没有气息,也没有意义,纯粹的虚无。
不,还是有的。
苏昼能感应到……在虚无的核心处,有一种凝聚到了极点,最为无差别的憎恨。
对他,对世界,对大地和天空,对存在的万物,乃至于对自己的憎恨。
这仇恨不可理喻,无法理解,苏昼很难想象一个人究竟要怎样才能累积出这样的恶意,乃至于让他的灵魂显露不出半点光明。
光明和黑暗,如此极致的反差,令可以同时看见多个视角的苏昼感觉相当难受。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才能变成现在这鬼模样?”
他忍不住摇头,恶魂鉴赏大师此刻也不能评价太阳皇的灵魂——论起复杂程度,苏昼曾经吃过的一切恶魂都不配给太阳皇提鞋。
毕竟苏昼的对手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伟大存在的眷属和眷族,而众所周知,作为那些泛无限多元衍生轴中最强大理想主义者的追随者,就算是再怎么邪恶,那些眷属也是纯粹信念的恶人。
换而言之,就是坏的比较单纯,不做作也不稀奇古怪,甚至还有自己的理想。
但是,太阳皇不一样,他的思维,想法,灵魂和信念中糅杂了太多的东西,苏昼一眼看去,就能看见先驱,混沌,神木,黄昏,还有其他各式各样,天知道是宿命,终结,轮回,归一还是协调的玩意。
这味道比他还杂了!
【我就知道,‘你’会出现。】
而遥远的彼端,太阳皇凝视着苏昼,他的目光毫不意外,但言语间,似乎并不是仅仅指的是‘斯维特雷教授’,而是另一种意义的存在。
果不其然,很快,他便再次开口:【无论我想要做什么,永远都会有人让我所思所想变得毫无意义……这个世界,究竟要折磨我至什么地步?】
【自最初纪元至如今,八万年的历史,四个纪元的兴衰,从未有人可以复苏的燃薪神木,居然在我决定毁灭这个不可挽救的世界时被人重新栽种成活。】
苏昼能够感应到,在太阳皇那听似平静的语气中,蕴含着的,是浓烈到化不开的憎恶:【是啊,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明明我下定了决心要拯救世界,却告诉我我们都是弑杀造物主之神的后裔,注定不可能被原谅。】
【明明我放弃了拯救世界,想要带领人们离开埃安,却发现虚空之外的世界依然被无穷黄昏之光笼罩。】
【我殚思极虑数十年,始终无法找到破解燃薪神木本源传承的方法,既复苏不了神木,也重燃不了太阳,除非我燃烧自己照耀世间,不然就没有第二个选择……当我决定要摧毁这个该死的世界时,能够拯救一切的‘你’又出现了。】
听见这话,苏昼不禁抬起眉头。
“他居然能看见虚空中的黄昏之光?”
黄昏世界群和封印多元宇宙的绝大部分世界集群不一样。
因为黄昏的强大,在这里,虚空不再被凝滞,世界和世界之间不再是清晰的冰凝虚空,而是混乱无比的时空乱流。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依照伊洛维兹和阿哈罗诺夫所说,他们打算引燃圣日最后的一丝力量,并以燃灵炽炬作为火炬,照耀黑暗,引导虚空方舟在时空乱流中穿梭至其他世界。
但就算是这样,想要看见覆盖在黄昏世界群中的薄暮之光,也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这个存在对伟大存在的气息十分敏感,且又强大到能察觉到这点微妙气息的地步。
而且,很微妙。
苏昼知晓,倘若阿哈罗诺夫和伊洛维兹没有说谎,那么太阳皇的确在知晓世界末日后,又振作了一段时间,总结出了如何在最大程度上挽救文明的方法,可行度和未来可期程度远超其他势力的计划。
但不知道为何,他最终又放弃了。
看来,这是因为他看见了虚空之外,笼罩了几乎整个黄昏世界群落的薄暮之光。
那的确是颇为令人绝望的场景,倘若人们不知道黄昏是个究极自闭症,而是觉得黄昏是造成世间一切苦难,毁灭和终末的元凶,指不定会绝望到自杀也说不定。
【你没有杀死伊洛维兹,我有点遗憾,又有点可惜。】
此刻,苏昼能听见太阳皇遥遥传来的神,语气淡漠无情,带着些许嘶哑:【你杀了他,我就可以获得他的灵魂,就像是阿哈罗诺夫那样。】
【你没有杀他,我却又有些庆幸,我最好的朋友,果然还是应该由我亲自动手,融入我的体内。】
“……?”
苏昼被对方这话说的愣住了,他低下头看了眼同样听见这句话,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伊洛维兹,目光不禁变得复杂起来:“好家伙,这就是你当朋友的方法?可还真新奇。”
【新奇吗?】
即便隔着半个大陆,近十万公里的距离,太阳皇的神念依然可以与苏昼清晰交流,他颇有些奇怪道:【可这做的难道和你不是一样的吗?我明明看见,你的体内也有无数人的灵魂。】
【南境血之神木中汇聚的灵魂,此刻难道不是都在你的体内吗?怪异的家伙。】
电子冥府——苏昼在自己体内构筑的灵魂储存器官。
自来到埃安世界以来,苏昼基本将绝大部分自己遇到过的亡魂,都收纳进自己的电子冥府中,虽然未必有什么意义,但是总比这些灵魂在超高浓度的源能侵蚀下消失来的好。
而太阳皇也在做一样的事情,他也在收集灵魂。
“等等?”
所以,听到这里,苏昼不禁睁大了眼睛,他想到了一个颇为匪夷所思的可能:“难不成,你是为了保护那些人的灵魂,所以才将那些人的生命收入自己的体内?!”
【你在说什么?】
这一次反倒是太阳皇困惑地皱起眉:【难道你不是为了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成就永恒的不灭者,才收集那些灵魂的吗?】
一时间,寂静充斥了整个南境的天地。
可怖的沉默持续了漫长的时间。
苏昼握紧了拳头,他深呼吸了一次,然后吐出一口气:“……为什么?燃灵境界已经是不朽……”
但说到这里的时候,男人突然愣住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来,在埃安世界,因为神木之陨,异常的源能环境会令燃灵境界的强者加速‘极限化’,进而将自己演化成一个源能特异点。
近乎黑洞的超高密度源能将会抹杀燃灵强者的一切,这令诸多纪元中足以比肩神祇的强者,结局不是自灭,就是化作薪柴,作为圣日的火种。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昔日最初燃薪神木本能的自救方法,也就是在自己体内的世界催生出众多强者,并以环境令他们作出选择,要不是自灭成为特异点,要不就是恢复神木的力量,让祂得以重生,恢复自然秩序。
但是埃安世界不一样,燃薪神木残留的思念已经堕落成为黄昏之龙,它已经不可能再次复苏。
苏昼也没有办法让祂复苏,实际上,苏昼根本就是以大道之树的印记,重新用自己和燃薪神木的部分躯体,塑造了一颗全新的,很像是燃薪的新神木而已。
所以,对于埃安世界的修行者而言,理论是应当是永恒的不朽境界,却是最易腐朽自灭的‘燃灵’。
他们最初的修行观念和印象就不一样。
太阳皇想要追求真正的永恒,再也正常不过了。
“但是,阿哈罗诺夫和伊洛维兹,难道不是你自微末时相识的朋友吗?”
可苏昼仍然困惑,他还是有些无法理解太阳皇的逻辑。
倘若对方只是吞噬其他人用来成就究极生命,那姑且也就算是一般邪恶,这种邪恶苏昼见得多了,倒不如说这才是一般恶人的逻辑。
但就算是这样的恶人,也不会想着非要把自己最好的朋友给吃了——最起码也要等到决裂后吧?可依照苏昼的所见所闻,不谈假装看不见的伊洛维兹,阿哈罗诺夫之前,几乎可以算是默认太阳皇的所作所为的!
虽然某种情况这算是包庇邪恶,是共犯,是邪恶,但这反而也说明了友情的坚固啊!
【我问过了。】
而太阳皇回答道,语气平静:【他们都说愿意为我死。帝国的百姓都说过愿意为我尽最后一份力,乃至于肝脑涂地。】
【我不需要他们肝脑涂地那么惨,只是有必要的时候为我提供力量就行,作为帝国意志的主体,伊洛维兹和阿哈罗诺夫不死,我就没办法得到更多权限。】
【说了愿意为我而死,结果到头来都不愿意。】
“……哈?”
这种话你都当真?!
头一次,自出生以来,乃至于修行之后。
穿梭了诸多世界的苏昼,头一次因为一个邪恶存在邪恶的太过纯粹,所以目瞪口呆。
他被对方的无耻和不可理喻震撼了。
因为太阳皇的思维太过令人感到匪夷所思,苏昼破天荒地忍不住追问:“你究竟是什么毛病?埃安世界的源能有问题,其他世界未必啊!你就老老实实准备文明迁移,未来当个圣皇不行吗?”
【虚无。】
但太阳皇却干脆利落地回绝这种可能:【延续文明?延续这个无趣的文明?虚无。】
虽然相隔遥远的距离,但苏昼仍然能知晓,此刻的太阳皇没有与自己对视,而是抬起头,看向了高天。
【一切事情都是虚无,无论怎么努力,最终的结果都是毫无意义。】
【我的母亲,那个糟老头子,还有愚蠢的兄弟姐妹,全部死的都和路边杂草一样,看着那些被我击杀在他们要塞中的尸体,我只能觉得虚无。】
【不仅仅是埃安世界,在任何世界,努力地办到任何事情,又有什么益处?皇子和父亲的战斗发生过无数次,贵族和平民,穷人和富人的斗争更是如此,人类永远无法和平相处,这种愚蠢在任何世界恐怕都不会例外,斯维特雷,你的灵魂告诉我我猜想的并没错。】
金发的少年低下头,苏昼再一次感应到了太阳皇那漆黑寂静的目光:【我缔造的王朝终将终结,纪元轮回不休,世界也会毁灭,就像是埃安这样,为了这样的存在而付出努力,一切所作所为简直就像是笑话。】
【而且,在新的纪元,也会发生和旧的纪元一样的事情……凡是太阳所照之地,又有什么是曾经没有出现过的?人民仍然要承受无尽的苦难,智慧者依然要为世界缔造的种种难题而苦恼,而无论是我怎么做,做什么,人们总是如此,有了钱就享乐,没有就劳碌。】
【在过去,我父亲统治的年代,穷人辛勤劳作不得食,富人沉溺于享乐,而我的时代,富人变多了,穷人有了点吃的,但无非还是劳碌和享乐,都是虚无。】
太阳皇严肃道,他的声音庄严地在天地间回荡:【人和畜生无异,我和蝼蚁也无异,我如若死了,无论是怎样的死,又有什么结果,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并不比任何人高贵,死了就是虚无,赞美和唾弃都毫无意义。】
【所以,我要打破这个轮回,探寻到从未有人发现过的全新地域,做从未有人做过的事情,见证所有一切不曾有人知晓的奥秘。】
【我要成就永恒,打破恐惧,找到不一样的可能性,终结这腐朽虚无的现世,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抬起手,指向苏昼,随后太阳皇握拳,更加庞大明亮的光晕在天际彼端升起,甚至就像是圣日降临在了人间:【为此,我需要燃料,这个旧世界就是薪柴——而你,斯维特雷,你就是薪王,一个人就敌得过众生的强者!】
他的言辞清晰,意志就像是太阳,无休止地朝着四面办法波动,证明这位皇帝坚定的意志。
太阳是孤独的,也是唯我的,他照耀众生,只是附带,如若需要,众生也不过是他燃烧的薪柴。
而苏昼此刻,也终于明白了过来。
他终于明白,这个太阳皇那浑身混杂无比,蕴含着一个个伟大存在气息的缘由了。
那是,和自己一样的味道。
在已知的诸多正确中,寻觅自己的正确。
但是,苏昼也知晓,对方和自己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一点。
那就是,太阳皇是一个‘怪物’。
这个男人明悟了世间的真理,有着从不可能中寻觅出可能性的智慧,他甚至挣脱了黄昏虚无的拥抱,从万事万物的轮回繁复中超越而出,并想要打破轮回,寻觅不一样的可能性,迈向从未有人见过的远方。
他想要终结‘错误’的,由燃薪神木构筑的旧世界,创造一个全新的新世界。
他只是想要永恒的生命,然后去办到这一切,去完成自己心中的正确。
这有错吗?
没有,倒不如说太正确了,如果苏昼有足够的时间,他恐怕也会重塑埃安世界,而不仅仅只是种个神木凑合着过。
但,就算是太阳皇知晓一切正确的理论,就算他明明已经领悟了虚无和意义的之间,‘相对’的正确。
可他却永远只能想到自己。
甚至从逻辑中,就不存在其他人的位置。
苏昼曾经以为自己自私过,但是他现在才知道,自己的那点自私,和怪物的唯我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他简直就是无私圣母!
“你这家伙……已经不是人了。”
低声自语,已经理解太阳皇所思所想的苏昼,不禁低声自语。
或许是觉得所有世界都即将毁灭,亦或是每个世界都和埃安世界一样绝望且充满苦难,所以太阳皇才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他数次挣扎着从虚无中挣脱而出,并重新拾起自己放弃的梦想。他一次又一次地受到世界的打击,被堵住了前路,但最终仍然还是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出口。
阿斯莫代十三世在过去,或许的确是一位好皇帝,他确实有才能,也有实力,更作为善良的一方努力过——不然的话,伊洛维兹和阿哈罗诺夫不会如此信服,一直追随他,直至最后也依然对他怀有一丝希望。
但现在,他不过是一个纯粹的恶。
它只是,一头唯我的怪物。
而怪物的结局只有一个。
无需多言——
抬起头,与对方那金色的眼眸对视,苏昼握紧了拳头,上面有着青紫色的光辉正在燃起,然后愈发深沉,化作业火,炽燃烧灼。
“我要杀了你,太阳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