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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孙洵愈加不解:“那该当如何?”

    林氏道:“免什么赁资,那不过是诱之以利,可这些流民,已然被都护府的利所打动,老爷难道想让更大的利去说服那些流民吗?”

    在林氏看来,孙洵与刘靖宇商议出来这策略简直就是好笑之至,都护府要民心是因为都护府新立,全无根基,可是孙林二氏立足亭州多少年,盘根错节的经营可不是只图什么民心的,就是那刘余陈赵,立足之基又哪里是什么民心?

    孙洵隐约间抓到了一点头绪:“威逼利诱,既不能诱之以利,便该……哎哟,我现下知道了!我的好夫人!我这便去寻刘兵曹!”

    孙洵匆匆而至,又匆匆离开,林氏面上却丝毫没有因为孙洵的茅塞顿开而有半分喜色,实在是,不论安民官的设立、还是迁府城之计,都叫林氏觉得,这位司州大人,是与亭州历任州牧都截然不同的一个对手。

    依世家大族的处事,费尽代价去树敌,其实并不值得。

    只是这个道理,她却是懒得与孙洵多论,且走着看罢,她轻轻拨了拨瑟弦,神情间若有所思。

    亭丰郡北,赤岭郡,小关村。

    婴儿一直在襁褓里嘤嘤哭泣个不停,李氏抱着他在房中来回踱步,努力地轻微摇晃着,希望能哄得幼儿莫再哭泣,屋外关狗儿却是远远听到阿弟的哭声,一溜烟自外间跑了进来。

    李氏见他双手空空,不由担忧地蹙眉:“怎么?”

    关狗儿道:“拉粮的大叔这几日没来镇上,阿母莫忧心,没准他明日就来啦!阿父定会再托粮回来的!”

    李氏舒展眉头,哄着幼儿,却对大儿子道:“粥放凉了,你快自己盛了喝吧,莫饿坏了。”

    说是大儿子,其实也不过小小一个人儿,只怪她身子不争气,竟要这么小的孩子奔波操心。

    关狗儿眯眯笑着应了,却是踮起脚尖先去瞅了瞅阿弟,看他哭得鼻子都红,小小脸蛋皱成一团,关狗儿扮了许多鬼脸去逗他,小婴儿哭泣止了一刹那,随即又再度哭起来。

    关狗儿也跟着皱了皱脸蛋:“啊呀,你这个不好哄的小东西!”

    李氏不由失笑,这都是学的什么口气,不由催促道:“我哄着他无事的,你快去喝粥吧,今日朝食都还未用哩。”

    关狗儿恩恩应着,跑到灶边舀了粥,一面端着稀里呼噜地喝着,一面又悄悄瞅着不肯止泣的阿弟,眼中不知为何,十分纠结犹疑,好半晌,放下粥碗舔干净,又舀了清水将残水饮了,才悄悄摸到草榻边,悉悉率率不知道在摸什么,才摸出小小一个拇指大小的纸包。

    李氏哄了这半晌,也是精疲力竭,便将幼子放到草榻上,轻轻拍着。

    关狗儿道:“阿母,你快歇歇吧,上次那大叔带来的大夫不是说了,你可不能累着!不然又再请一次大夫了!”

    李氏坐下休息,不由无奈:“莫说了,咱家可没有那么多粮糟蹋的,我已经好了许多,就是不知你阿父在亭州如何了,唉,他托了这么多粮回家,他自己个儿也不知吃不吃得饱,信中倒是回得好好的……”

    关狗儿一面应着,一面悄悄拆开纸包,瞅最后剩下的一点点白色小块,他不由咽了咽唾沫,看着哭泣的阿弟,才艰难地塞到那张着的小嘴巴里。

    哭声不由一止,关狗儿笑弯了眼睛朝李氏道:“阿母你看,我哄着阿弟不哭了吧?”

    李氏不由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却难掩眼中酸涩,都怪她拖累了孩子,要不是她这身子,看病还花了那许多粮,不知能给他们换多少芽糖……

    便在此时,门板忽然被拍得震天响,被甜甜味道安抚、已经开始陷入梦乡的小婴儿“哇”地再度大哭起来。

    关狗儿心怦怦跳,捏了烧火棍到门边道:“谁?!”

    门却被外力猛然推开,他一个不防,冷不丁地坐倒在地,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一拥而入,为首一人却是村中一个名唤关七的无赖:“嫂子侄儿,你们的时运可来了!关大兄在亭州城中想赁刘家的地种,刘家大员外答应啦!嫂子还不迎一迎!”

    李氏不由惊慌地搂着幼子拉起关狗儿,看着这几个陌生人,眼中难掩无措:“我当家的去亭州了,我不晓得此事……”

    关七却是嘿嘿笑道:“嫂子莫怕,刘员外早同关大兄谈妥了,你想想,刘家的地那都是整个亭丰最好的地,平素哪轮得到你们家来赁哪,还得多亏大兄在亭州得了刘员外赏识!只要赁上了,一年多少出产,定是叫侄儿吃香的喝辣的,再不愁吃穿!喏,这赁契都准备好了,只要你同两个侄儿摁了手印便可。”

    李氏先时茫然,听得喏喏而已,刘家,那可是整个亭丰有数的豪强之族,他们家的地,在亭丰一眼都看不到头,关大郎家确是排队也赁不着,他们家去岁的最好的一亩地被是典给了刘家,差些的那两亩,刘家都看不上。

    这突然找上门来,简直像是关大郎第一次托粮回来,像突然砸到脑门上的惊喜,猝不及防,可听到后来,李氏却猛然一醒:“狗儿和豕儿两个也要摁?”

    再不晓事,母亲的天性也叫她对孩子之事猛然惊醒,赁地之事,为什么要叫孩子来摁手印,摁手印,终归是叫她联想到许多不好的事情上头,她登时警醒道:“既是刘员外同当家的说好的,便叫他去处置吧,我一个妇道人家,当真不晓得。”

    关狗儿揉着摔痛的屁股,却一声未吭,哪怕手被母亲紧紧攥得也疼起来,他也只是紧紧盯着关七,这个人原先还想抢他们家的粮!如果不是那拉粮的大叔警告过他,说是官府都是有数的,要蹲大牢什么的,这不是个好人!

    关七后面几人已经不耐起来:“我们家员外是什么人物,怎么可能亲自来操心这等琐碎之事,你们家当家的要从亭州赶回来,是他怕来不及才叫我等要你们先签了的,待他回来也要一并摁手印的,识相的就赶紧摁了签契,过了这村没这店,若不乐意,我们找别家签去,哼,我们刘家的地还会愁赁?!”

    说着,这几人与关七交换了眼神,便做势要走出去。

    关七连忙拦了下来,朝李氏道:“嫂子你当真是不识好人心哪!你也听到了,乃是关大兄托我们先上门,你要不是乐意,刘家的地就要赁给别人了!到时候大兄若归了家,你们却没地种,事儿可都是坏在你手上的,到时嫂子你可怎么给大兄交待!不是我说啊嫂子,老关家娶了你过门,没干几日活,你便一病不起,大兄家中原本也是殷实,连着三年兵祸,大兄把田典了都给你治,可没半分对不住你,你却这般坑咱们老关家……”

    李氏立时身形有些摇晃,便有些站不住,关狗儿不由“嗷”地一声扑上去:“你欺负阿母!”

    关七一个不防,登时被扑个正着,抬手便是几个巴掌打在关狗儿身上:“你个没长幼尊卑的玩意儿!”

    李氏连忙上前一把护住关狗儿,转头面色惨白地对关七道:“不过是先定下来的事,我来摁,狗儿和豕儿就不必了!否则,拼着对不起当家的,我也不能答应!”

    关七登时便不耐烦起来,面上流露些戾气,朝那几人比了一个动手的姿势,那几人却有些犹豫,关大郎的名声在这十里八乡还是有些的,届时事情怕是不好收场,再者,看这情形,关大郎对他这媳妇还算看中,应不至于全然不顾。

    为首那人咳嗽一声:“罢了,我们不同你一个妇人计较,先摁了吧。”

    李氏这才心中稍定,关狗儿不由出声道:“阿母!”

    李氏抚了抚他的额发,勉力一笑:“你阿父快回来了,莫怕。”

    然后她的手就被拉着沾了印泥,重重印在了那写满字的纸上。

    便在此时,门自外被推开:“媳妇!狗儿!我归家了!”

    来人风尘扑扑却难掩眉宇间的激动之色,却在看到妻儿被关七带着几个陌生人围着之时,不由眉头一皱。

    李氏仿佛终于找到了主心骨,抱着幼儿,与关狗儿一道上前:“当家的!”

    关大郎扶了妻儿,难掩心中柔情,瞧着他们一个个都好好的,不免咧开了嘴一叠声地问:“我托回来的粮你们都收到了?你身子有没有好些?狗儿有没有听话?……”

    关七咳嗽一声,李氏才收了欣喜神色,怯怯地道:“当家的,你可回来了,他们说你要赁刘家的地种,我便摁了手印……”

    看着媳妇指尖的红痕,关七掩下心中怒意,捏了捏拳头,反倒是沉住了气向关七问道:“七兄弟,这是怎么说的,她一个妇道人家,病得连榻都离不了,能摁什么印?”

    关七却是笑嘻嘻地道:“大兄自亭州发财回来了,这次带了多少米粮归家?这几位可是刘员外跟前得用的咧,嫂子方才代大兄应下了,喏,大兄此次回来便不愁地种了!”

    关大郎吃惊地道:“刘员外家的地?这平素也轮不到我家呀!”

    关七一脸感慨地道:“可不是!多半是大兄你在亭州什么地方被刘员外瞧中了……”

    关大郎面上流露出一些怀疑神色来:“她一个妇道人家赁的地可能做数?刘员外该不会反悔了又收回去罢?”

    刘家那几人先时一怔,随即简直喜出望外,他们收到族中这莫名其妙的指令时,便就是叫他们按着去亭州城的门户,有多少签多少,按照大魏律法,户主尚在,这赁地的契约未得户主签订,是有些不太合规矩的。

    登时喜道:“不妨不妨,关大兄你既是归家了,补上便好,上便好!”

    李氏听着心头十分疑惑,这些人怎么说辞与先前不太一样,按他们所说,当家的不是得了刘员外赏识吗?怎么又像不认得?

    “当家的……”

    关大郎却只是抚了抚她的脊背:“你带着孩子到一旁休息,不妨事的。”

    他在亭州城,那都是死过一遭的人了,还怕眼前这几个玩意儿,只是怕惊到妻儿。

    刘氏族里的人立时递上先前那契书,上面已经摁了一个鲜红的掌印,关大郎看着这契书,一面抹了印泥,一面却是不动声色:“这要摁在何处?”

    为首那人指着前一个掌印:“就摁在这个上边就成。”

    关大郎四周瞅瞅,这屋中实是家徒四壁,连张桌案也没有,关七背过身:“放我背上摁吧,方才嫂子也是这么摁的。”

    为首那人便将契书铺在关七背上,然后他让了让,关大郎伸出手便要摁上去,下一瞬间,关七只听背后嗤啦几声和一声惊叫,刘府的人猛然大吼:“你他娘的吃了干啥?!”

    一股大力推来,猛然叫关七跌了个狗吃屎,待他再转过头来时,只见关七抄了家伙将刘府那几打得像狗般团团转:“老子干啥!干你们全家!竟敢骗我媳妇!七分抽成!你们良心他娘的被狗吃了么!”

    刘府的人直冲关七咆哮:“你个混账!方才你怎么不说他识字哪!”

    关七冤哪!他们整个小关村,祖祖辈辈,就没哪家祖坟冒烟有人识过字好么!他怎么晓得关大郎是如何看得懂那些一坨坨的玩意儿的!

    李氏抱着幼儿拉着狗儿,已经看得呆住:七分抽成?!那一年收成还能剩下几分?若不是当家方才抢那赁契撕了吞下去……他们关家今年还能剩下口粮么!

    李氏忍不住抱着两个孩子失声痛哭:“你们当真没了天良的!当家的!他们先时还要哄得狗儿和豕儿也要一并签了!”

    关大郎额头青筋突突直跳,猛然就从背后抽出一把刀来,惊得关七大声尖叫:“关大郎!你敢杀人!官府定不会轻饶!”

    关大郎赤红了眼睛转过头来:“你他娘给我闭嘴!咱们一个村!从小把你当弟兄!你就是这么领豺狼进家!竟连你俩侄儿都不放过!他们好歹叫你一声叔父!”

    关大郎在短期扫盲班认得的字不多,但是突击的情形下,认得自己的姓名和数字,还有几个基础汉字,这他娘看那契约已经足够了!那赁契上“卖身”和“典”字,关大郎连蒙带猜也晓得,若是违约,便是卖身去典!

    关七嚷嚷道:“你从亭州城赚了米粮可没分我一粒啊!我家中揭不开锅,不过叫你们叫赁刘家的地,你说得仿佛跟杀你全家似的!”

    关大郎去了亭州一趟,不过短短时日,却受都护府安民官日日夜夜熏陶,此时再回到这小村,再看关七这等人,觉得简直不可理喻,世上怎么还能有这般人!不晓事至此,还强辩自己占着理……哈,不过就是仗着一个村,再怎么撕破脸也不可能不往来。

    忽然关大郎想就明白了,没什么不舍的,天大地大,丰安比此地好上千万倍!

    他收了刀,只怒喝道:“都给老子……滚!”

    姓刘的人如何肯干,狼狈地自地上爬起来,冷笑道:“你们敢反悔我刘家的赁契,还想全家囫囵个儿在此,呸!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然后,他转头大吼道:“刘府的弟兄们!”

    小关村中先前被关大郎带往亭州城的,着实不少,故而刘府派出签契的人也不在少数,竟呼啦啦来了十数人,个个目露凶光,手持兵刃绳索,李氏和关狗儿吓得躲在关大郎身后。

    那为首的人冷笑道:“识相的,老老实实把赁契签了,你媳妇早先答应了,你赖也赖不成!你若不肯,打断了手,总也能摁得上去!”

    李氏便听得不由一抖。

    关大郎看着这阵仗,牢牢护住身后妻儿,面上竟是夷然不惧:“呸!一群汪汪叫唤的狗东西!老子还怕了你们不成,要靠人多欺负人少的?你他娘的才是做梦!”

    然后关大郎也依样画葫芦,跟着那姓刘的一般,大声唤道:“弟兄们!”

    只是他的嗓门带着地里汉子的雄浑,声振数里,远远传开:“弟兄们……兄们……们……”

    姓刘的众人先时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下一瞬间,无数雄浑的呼喊自四面八方应道:“在!”

    看着许多与关大郎门前一模一样的小车推将过来,无数汉子自村外聚拢过来,姓刘的这些人不由腿有些发软,关大郎冷笑一声道:“弟兄们,揍他娘的这群狗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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