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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她们身上除了女性角色那一部分,还有历史人物那一部分——这就是一种表演哲学的自觉,作为人艺系统里成长起来的演员,她整个体系就是这样的,她没法说在这样一个题材中,我就演一个女人,然后把她历史性的,抽象意义上的定位给扔掉。
那就非常难受,有点否定自我的意味。
任鸣作为人艺的院长,也并没有要改革整个剧院,六十多年来建立的表演风格和体系的念头。
所以这个戏,整个的底色,跟中戏版,是有非常大不同的。
而且确实更难。
每个人,除了你要演出本身的角色设定,你还要演出一个历史层面的定位。
这对季铭也是很特别的一个感受,至少他之前没有经历过,这种融合又独立,统一又分裂的感觉,在表演上是一个特别有挑战,也特别有意思的尝试。
他已经演过一版了,能在新的一版有新的体验,当然是好事。
“演一段啊。”
对过之后,随性就要演上一段,台词都可以拿在手上。
蓝盈盈就看见刚才还懒洋洋的季铭,跟美少女变身似的,虽然衣服还是那件衣服,但衣服下的皮肉,似乎都变得不一样起来——慵懒没了,戾气有了,温和没了,冷硬有了,春风拂面的气质,也被不稳定的神经质取代。
整个人背后,更像是张开了一层气场——里头鬼蜮横行,魑魅魍魉。
她自己对角色的理解,几乎当时就被激发出来。
一根竹子,弯曲到极致,随时都会断掉,但她还始终在努力回复到挺立的姿态,这竹子身上也带着一层气,仿佛是从清宫老照片的背景里,活灵起来的一棵,老旧又遥远,隐隐绰绰。
“离,婚?”溥仪有点艰涩地吐出这两个陌生的字眼:“你,你要跟我离婚?嗯?”
“是,我已经过够了这样的日子,我要同你离婚,我要做一个自由的人。”
“疯了,”溥仪念判决书似的:“你在发梦吗?你要让大清最后一点体面,都葬送在你的手里么?”
“……”
挺好。
季铭往后一靠,两条腿斜撑着地,省力。然后点点头,感觉不错。
好的演员非常需要想象力,一般人,什么皮肉俱立,什么气场,什么竹子,根本就没有那个念头,但是演员之间往往就会有这样的感受,你那股气质出来,就是一棵竹子,弯而不折——季铭从蓝盈盈那边,就看到了这么一棵竹子,所以整体上还是很不错。
“你觉得怎么样?”蓝盈盈诚心请教,别看好像到了她的话剧主场,但一搭戏,高低就出来了。短短几句词儿,谁在控场,谁在跟随,都不用多说一个字,心里都有数。
“嗯挺好的,就是我觉得你有点厉害了。”
“啊?”
“仔细说说。”任院正好走过来。
季铭跟他对了一眼:“文绣本身是一个奇女子了,刀妃嘛,但是她那种厉害,其实我觉得并不是特有成算的那种厉害,就是我考虑透了,然后我就心里有底了,我就什么也不怕,就蓝姐这么理解啊。呃,但实际上这个人物,应该是属于骨子里有一种,说的严肃一点,叫有革命性,她并不是深思熟虑,然后被结果驱动去做这件事情,而是她骨子里有反叛精神,面对溥仪,面对所有人,她那点精神就跟灯塔似的,支撑着她坚持。
这两种厉害,是不一样的,很不一样,这么说一下,就蓝姐可以参考参考,您怎么理解她,是不是有点儿价值。”
蓝盈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也觉得这一点是,”宋怡插了一嘴:“我理解婉容的时候,也有类似的情况,本身她是不是多番权衡之后,选了一条对自己有利的路?可能也不是,只是她的教育,她的人生经验,就缺乏文绣的那一点革命性,就像季铭说的,她已经是皇权的一部分,她没法去背叛自己,去革自己的命,只有渐渐沉沦。”
革命性这个词,在人艺很常见的。
大家都熟悉。
任院点点头,也没有一锤定音,还是交给演员自己去想,想透了就行。
这种交流,在整个《末代皇帝》的小排练里,数不胜数,先讨论情节和戏词,再讨论人物碰撞,然后直接演了那么三五句的对手戏,再来互相说自己跟对手戏演员的感受、理解,之后就想,就往骨子里,往骨髓里,往潜意识里去逼迫,去挖——跟资源枯竭矿区的矿工似的,费老大劲儿,才会有一点点收获。
把这些小收获都攒起来,最后交工,拿到钱,大白牙一龇,沟壑丛生的脸一笑,嘿,角色这条命,就活下去了。
……
排练《末代皇帝》的间隙,季铭抽了两个半天去给《遇仙降》配音,他配的这个版本已经是130多分钟了——文导砍瓜切菜,去掉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都在滴血。
“这就是送展版的样子了?”
“还没有,”文晏摇摇头:“你配完之后,然后插曲进去之后,我整个再看一下,还要再剪,我希望送展版也不要超过100分钟。”
季铭点点头。
配音这事儿比较简单,季铭这种台词大魔王,效果只会比现场还好,因为没有各种杂音和打扰,很多声音里可以表现出来的东西,就更加清晰。
文晏都有让他全配一遍的冲动了,但还是忍住了。
现场始终还是有现场的好。
戏跟词,那是浑然一体的,哪怕词有一点瑕疵,也都成了戏的一部分,真实、自然,舒适。
“下回见到,就是送去戛纳的版本了?到时候我也充一把戛纳影展评委会委员的大,看看这部好戏是多么的好。”季铭配完之后,也就看了一遍下来,确实明显比第一版要来的详略有致,长镜头的使用也浑然天成,没有逼仄的紧张感了。
“戛纳啊,”文导捏了捏脖子:“希望能在戛纳有收获吧。”
“许愿成功!”
emm……季铭有点纠结,有收获是什么意思?
有奖?
有关注?
有海外发行商感兴趣?
只有到时候再看了。
戛纳影展的报名是在三月底之前截止的,《遇仙降》其实已经送了版本过去,就是那个180分钟的,但这里头有个小聪明可以用,就如果实在是来不及,就先交一个DVD,然后在选片评审开始之前,比如4月中,拿新版本去置换掉——戛纳的选片委员会当然对于文晏这种,入围过威尼斯主竞赛的导演,会有一些待遇。
拜托稍后一点选这部片子,等我的新版本送到之后,你们再看。这也是为什么戛纳其实有先后两批名单,重审或者二次评选,那都是小头儿,主要就是为了给某些有分量的导演更多时间。
比如文晏这就有了那么一个月左右的宽裕,而有些特别大的导演,甚至可以直到宣布前才交电影——直入主竞赛。
新导演、不知名导演,当然是别想的。
“会有的。”季铭点点头,不管是啥,总归会有的,最好就是影帝。
可惜,死鬼锦鲤,对季铭自己的许愿一点也没反应——他真是太难了,太难了啊,否则他吃着火锅唱着歌,不就把影帝给拿了。
唉。
“觉得希望不大?”文晏看他叹气。
“没有没有,我对您很有信心。”
您要是对我也有信心的一点,就更好了……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