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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有个人在默默注视着他们一家的生活,并且是以史官记录的态度,看到一点都默默记下。
方宴对于御殿上的目光倒是有所察觉,有皇上的,还有一个内侍的,他抬起头回视一眼,正好也看过来的皇帝举了举手里的酒杯。
方宴举起手中酒杯,心里却淡淡冷笑,仁佑帝若是明君做得不耐烦了,他不介意费些心思将他拉下来再换上去一个。
仁佑帝虽登基十几年了,但是还保持着初为帝王时的清明,而且相比强抢臣妻的名声,他更想作为一个没有缺点的君主流传后世。
更何况,前几年清一就说,和平郡主身上的福运更加绵长,因着她的封号,她的这份福运是能随着年月增长慢慢覆盖天下百姓和乐安平的。
如此,已是皇室欠了她,皇上不想因为个人的欲望而伤害到她。
回到京城之后的生活还如几年前一般,乐轻悠闲时可以去窜的门子多了,大哥家二哥家小舅家,唯一比较让她操心的,就是小辈们之间的那些事。
乐纱住在她这儿后,的确多了与乐纾见面的机会,却也不可避免的让她察觉到乐纾对她根本没有男女之情。
大侄女当时很潇洒地对乐轻悠说没关系,她也没有多喜欢纾二哥,乐轻悠劝慰了她几句,因自己没有经历过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这种事,乐轻悠完全没想到大侄女只是表面不在乎,却偷偷躲在屋里哭了半晚上。
后来发现纱纱并没有她说的那样不在乎,乐轻悠便经常带她出去散心,期间她也认识了不少好友。
一年后,乐纱与蒋宜深的长子定亲,但很不巧的是,蒋宜深这个长子也是个庶子,叶裁裳气得连乐轻悠都怨上了,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再与她来往。
乐轻悠倒不在意,她见过蒋大哥的长子蒋夔,那是个完美继承了蒋宜深优点的孩子,容貌、性格都是俊雅非常,即便是庶子,却也是京中这一辈少年中最优秀的那几个。
在乐轻悠看来,蒋夔比那个跟表妹缠绵不清的陈世子不知要好多少,更重要的是,蒋夔这孩子在看乐纱时,眼中有柔情。
他们是相互喜欢的,家世也相差不大,二嫂只因为庶子的身份,就完全否定他,对他和纱纱都不公平。
蒋夔是庶长子,从小在他祖母身边长大,蒋宜深对这个儿子也足够重视,因此他根本没有在身份上受过多少嫡母的磋磨,更是十七岁时就高中湖州府乡试的解元,如今二十一岁的他,已经是翰林院一位年轻官员了。
蒋家祖孙三代都在朝做官,在京城数得上的高门,盼着嫁蒋夔的女孩儿不知凡几,但蒋宜深是完全由孩子们自己做主自己婚事的,一直也没有喜欢女孩的蒋夔这才与乐纱能有这段缘分。
乐峻跟叶裁裳分析了蒋夔和纱纱的婚姻以后定然会不错,叶裁裳表面没说什么,心里却一直别扭着,她生的嫡女嫁给一个庶子,会能有什么好生活?日后参加宴会时恐怕都要低吴姨娘那个女儿一等。
吴姨娘那个女儿,可是个非高枝儿不站的。
叶裁裳一想到以后一个姨娘的女儿嫁得都会比她的女儿好,心里就十分气不过,不过到女儿出嫁那一天,她一腔的心思却都成了希望女儿一生能顺心如意。
人都说侄女肖姑,她衷心的希望,她女儿的婚姻也能和乐轻悠的那样一般美满幸福。
虽然早年觉得乐轻悠坚持不给方宴纳妾是愚蠢的行为,但到自己女儿时,叶裁裳真的很希望蒋家的那孩子能对她女儿一心一意的。
三年后,乐綵及笄定亲,果然定下的是身份高贵的宗室子弟,这时的叶裁裳却没再有什么气不过的心思了,她女儿都是一个孩子的娘了,性子却还如未出嫁时一般,可见蒋夔对她极好,这就够了。
蒋夔是个懂事的,有乐家和蒋家的扶持,以后他必然又是一个朝廷要员,自家女儿不论在家还是在外都受不了委屈。
更重要的是,叶裁裳是亲眼见过在她女儿和陈世子退亲后又嫁给他的那贵女过得是怎样一团糟的生活,她现在想想以前,真是万分庆幸。
而乐綵定的那宗室子,虽是个郡王,但素来风流成性,还没成婚呢,有名分的侧室通房已经有了三四个,听说还跟素雪千重一个歌女关系非常。
现在管着素雪千重的是乐绍,昱郡王和一个歌女黏黏糊糊的事,还是乐綵定亲之前,他特地过来跟二叔、二婶说的。
乐峻把这话跟吴姨娘说了,吴姨娘也劝了女儿好些日子,但乐綵就是认准了昱郡王,不让她嫁就闷闷不乐,不爱说话也不爱吃饭的。
乐峻还能怎么样,直接摆手准了,并说以后过得不如意,不要回来跟他诉苦。
而这个时候,乐绍、乐纾、苏行之还有乐纱这几个大些的侄子侄女,都已经成亲并有了自己的孩子,乐轻悠真正地从姑姑升级为姑奶奶,方宴也成了姑姥爷,分散她心思的事情很多,她去劝过乐綵两次,但见她心意坚决,就不好也没心思再劝说她什么。
婚姻这事,冷暖自知,旁人插手太多,违背了婚姻当事人的意愿,就会落埋怨。
孩子们各自成了家,乐轻悠觉得日子过得越发快了,一眨眼,小小的侄孙们长大了,入学了,她和方宴的两个儿子也都有了心仪的姑娘。
两年内,乐轻悠和方宴给两个儿子都办好了婚事,然后就把他们从府中分了出去,宅子、铺子、庄子都给他们安置好,以后的生活会怎么样,则要看他们自己是有本事扩展了家业还是吃老本了。
又过了几年,方宴五十岁时,上奏致仕,带着乐轻悠回去了他们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地方,梨花村。
这些年来,梨花村的四合院和悠然山庄已经再修了七八次,四合院一扩再扩,现在是足够好几家人居住的大院子,山庄里更是把后面也修整了起来,盖了六处相连的三进大院子,一处一个风格,是他们早就打算好的养老之所。
方宴致仕后的第二年,乐巍、乐峻也先后上奏致仕,一下子走了那么多老臣,皇帝很是不舍,特地给乐家下了一道口谕,日后新君无人可用时,希望他们能够出山。
只是后继之良才很多,兄弟三人谢了皇上的信任,在三年后皇帝驾崩后,却都没有再入朝堂的意思。
“新君是皇后所出的八皇子”,带着最新消息回来看望父亲、二叔、姑姑姑父的乐绍一进门就把京城的一些变故说了,“八皇子仁厚,大周至少还有几十年的海晏河清,爹,二叔,姑父,你们不准备再入朝堂吗?”
乐巍说道:“已经辛苦了三十年,以后只想闲散度日,你们兄弟几人要相互扶持,朝堂有你们,会很快稳下来的。”
乐巍的话得到其他人的认同,乐绍见此,笑道:“如此也好,只是我们以后不会经常有时间回来看你们了。”
“年节时能回来就好,我们这边还不用你们小辈操心”,云烟说道,接下来又问了问她女儿近来的生活如何。
一家人闲话家常,天黑时才起身去餐厅用饭。
晚上,乐轻悠跟方宴感叹:“皇帝真不是人干的工作,起得早睡得晚,到了还死得早。”
方宴抱着她上了床,揽着她的肩膀,说道:“只是这位世宗皇帝把权势把持得太紧了,无论大小事他都要过目,大周每天光军国大事都有十几件,他不死得早谁死得早。”
“甘蔗没有两头甜,人果然不能同时得到一件事的所有好处”,乐轻悠说道,看着方宴,“还好你不是贪恋权势的。”
“我只贪恋你”,方宴低头亲住了她嘴唇。
……
宫里,已经升任为新皇身边第一大总管的段景慕刚刚回到住处,还没喝上一口茶,一个小公公求见后就哭着爬了进来。
“爹,您一定要救我一命”,小太监喊道。
段景慕真不适应这么谄媚的称呼,不耐烦地抬手道:“有什么事好好说?”
小太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看看门窗,才低声道:“先帝驾崩前指定的陪葬品,有一箱子落下了。”
“什么,你们怎么办的事?”段景慕一下子站起身,却只是压低声音吼道:“不说世宗的陵寝已封,就是没封,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箱子陪葬品送进去?更何况,那是先帝指定的东西,定然是特别喜欢的,我只是一个看不住,你们怎么连如此低级的错误都能犯?”
小太监被训得哭都不敢哭了,好一会儿才道:“爹,主要是东西太多了,我们都弄混了。”
“你什么意思?”段景慕问道,“想让我帮着把这一箱子陪葬品密下来?”
小太监摇头,“爹,这事儿只有您能给咱们兜住,我们十几条命,都看您的了。”
即便经过了二十多年的深宫生涯,段景慕还是不喜欢不把人命当一回事,皱着眉来回踱了几圈,道:“不能瞒,这事只能去跟皇上明说”,瞪了眼面色大变的小太监一眼,“放心,我会尽量保下你们。”
守孝期的新皇住在清和殿,听完了段景慕的禀告,脸上也未显现怒色,说道:“朕让观天监卜下吉期,再把那箱东西送去父皇陵寝便是。只是,那几个负责此事的内侍,不能轻饶,每人五十大板,还能活下来的,便分到冷宫做事吧。”
段景慕松了一口气,有皇上后面这一句话,就是放了那几个一条生路,忙下跪道:“老奴替那几个兔崽子多谢皇上饶命之恩。”
新皇摆了摆手,“父皇才去半个多月,我,朕想多给父皇积些阴德。”
段景慕忙狗腿地喊了声“皇上仁慈”。
新皇突然问道:“老段,你可知道父皇那时特地点名要陪葬的都是什么吗?”
“这”,段景慕迟疑片刻,道:“都是一些名家名画,还有先帝学习西方画技后作的一些画,另外都是先帝盖了私章的斗方。”
新皇产生了一些兴趣,命令道:“抬进来,朕瞧瞧。这么大了,朕还不知道父皇会画画呢。”
段景慕想了想,先帝的那些画中,只有一张是方夫人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转身便跟外面的内侍命令了几句。
新皇看着打开的箱子,随手取了一副卷轴,见是一副山河图,图画气势喷薄,他不由心中震撼,“没想到父皇画技如此之好。”
又拿出一副,展开,竟是一幅半身大小的美人图,新皇一愣,自问道:“这是…已经致仕的刑部尚书方大人的妻子?”
段景慕不敢吭声,新皇把画轴卷起,放入箱子内,将盖子盖上,对段景慕道:“你亲自把这些送回去。”
“老奴遵旨”,段景慕答应。
新皇又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段景慕没听清,半个月后把这一箱葬品送回世宗陵寝后,心里彻底松了一口气。
至于说被放入陵寝中这些东西会在现代被出土后引发什么样的轰动,他觉得都是还好的。
只是让段景慕想不明白的是,两年后,改元泰和的泰和帝一日闲暇,作了一幅画,当时在一旁伺候笔墨的段景慕看到画上的内容,眼睛不由微微睁大。
却只见泰和帝笑着闲谈道:“怎么样,朕的记忆力不错吧?”
段景慕笑道:“皇上画的真像。”
“不过现在方夫人都已经快五十岁了吧”,泰和帝放下笔,欣赏着画作道,“如斯美人迟暮,不知该让看着的人如何惋惜。”
段景慕说道:“听说方大人和其夫人情深似海,想必也不会惋惜什么。”
“你说的也是”,泰和帝点头,“在朕的记忆中,那方大人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他们夫妻,却是令人羡慕,只可惜他们没有女儿。”
段景慕帽子里都出了一层冷汗,暗暗想幸亏方夫人没有女儿,要不然进了宫,再美的女子也会很快调零。
而泰和帝其实画得并不太像方夫人,反而是和肃宗陵墓中的瑶女一模一样,段景慕心中的一大谜团解开了,原来肃宗陵墓中壁画上的瑶女,是比着这幅画临摹的。
那这时还未出生的肃宗,会从哪儿见到这幅呢?
六年后,宫里一小官之女颇为受宠了两年,并生下三皇子,一日偶然,那林妃陪侍在侧,看到了皇上手边的美人图,缠着讨了去。
段景慕又解开一大历史谜团,因为林妃生的三皇子,就是日后的肃宗,历史记载,三皇子自小在冷宫长大,想来那时,他经常看这幅画,要不然不会让人在他的陵寝中,把这画上的女子作为神话中最美的瑶女画下来。
又三年,林妃因魇镇当时更得圣心的一位妃子而被打入冷宫,三皇子去皇上跟前求情,也被一同打入了冷宫。
段景慕看着这些历史记载中的大事一一发生,所能做的只是命令冷宫那边的内侍不要太过为难三皇子和林妃娘娘。
泰和三十五年,乐轻悠在方宴不舍的泪光中去世,乐巍、乐峻也都在眼睁睁看着妹妹老去这一刻,心痛得无法呼吸。
乐轻悠却觉得很幸福,因为她的宴宴,还有大哥、二哥都履行了他们一次闲谈时的话。
“我就想比你们每一个人都先老死,要不然我哭也会哭死的,所以你们都不能死在我前面。”
当时,大哥、二哥、宴宴都没说话,乐轻悠却知道他们是默认了。
乐轻悠死的当天晚上,方宴也抱着她没了呼吸。
之后的三年,乐巍、乐峻先后去世,家中频频挂起白幡,乐绍、乐纾、苏行之、方约、方纪、乐纶、乐绎等小辈守了四五年的孝,才再次入仕。
这时的段景慕在宫里已经是很有地位的一个老奴,他终于敢自己记录下这些年间发生的大大小小事件。
即便如此,他也很小心地不让旁人发觉,毕竟在古代,私记史书可不是一件小事。
段景慕七十岁了,肃宗也已经登基两年,因为之前命令冷宫内侍善待三皇子母子,泰和帝驾崩后的两年,他的日子过得也算不错。
这天晚上,看着整理出的一大桌子书本、纸张、画轴,段景慕不舍得想,如果自己死了能穿回去还把这些宝贝也带回去就好了。
第二天照顾段景慕的小内侍端着水,推门进来,到床边喊了段公公两声都没听到应声,这一看才发现他老人家已经去世了。
小内侍赶紧放下水盆跑出去喊人,屋中间被晨光照上的桌面干干净净,连一张纸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