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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寒意仿佛一只手掌,死死攥住了所有人的喉咙,以至于这里围堵着少数百余人,一时间竟然没有人能够开口,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中。
木门打开。
脚步声平静而沉重。
马车慢慢驶出。
崔哲的喉咙上下动了动,然后猛地朝着后面退去,满脸惊慌失措。
周围世家子猛地往后。
马车前面哗啦空出一个巨大的空间来。
一名穿着蓝衫的青年牵着马车,神色沉静,那张脸所有世家子弟都不会忘记。
崔哲不止满脸慌乱,心里面更是惊恐难言。
怎么会是他?
他和姜守一是什么关系?
那些被煽动的百姓似乎还有些懵懂,往前要走,接着就是太学学子,自以为有一腔浩然,满身意气,抬头就要呵斥那人,居然和贪官为伍,可是马上他们就再说不出话来,面色煞白,看着一柄柄长剑飞起在周围盘旋。
剑气冲九霄。
神武府主右手张开,自手腕处炸开一寸寸火焰,如同流动的岩浆,朝着下面流淌,凝固,化作一柄赤红色长剑,声音冰冷,却似乎随时可能突破最后一重界限,背后长剑纷乱嘶鸣,气机冲天而起。
“某今日送师娘……”
“汝等。”
背后赤炎升起,化作麒麟。
麒麟按爪咆哮。
“退下!”
周围大道上瞬间下塌。
仿佛天灾。
恐怖的气机压制着众多世家子弟纷纷后退,却并未去伤那些寻常百姓,眼前拥堵的人群几乎立刻散开了一条道路,王安风坐在马车上,背后的麒麟异象消散,御气扯来的长剑纷纷倒插在地。
王安风抖动马缰。
骏马慢慢迈开脚步往前奔去,马车里的女子调动琴弦,曲调不复往日那种清幽,王安风只觉得有一腔悲壮,知其不可而为之,想到年少时候学过的古调,默想诗句: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堕河而死,将奈公何……”
“夫子……”
马车的速度不慢,周围被包裹了王安风的气机,一路没有人阻拦,马车停在了皇宫朱雀门的外面,王安风坐在马车上,背后的琴音已经断绝,只是还能够听到手指微微颤动发出的琴音尾音。
马车中女子已无声无息泪流满面。
王安风轻声道:
“夫子何其心柔。”
“又何其心冷?”
………………
太极宫一侧的书房中,侍女和宦官全部退出去,只剩下笑虎李盛还伺候在一旁,穿着常服的皇帝看着身前着白衣的书生,道:
“你推荐的那些学子,这半月来未曾出什么篓子,做的比起那些出自于世家的老吏都要手熟,只是有人未免过于清傲,和周围同僚格格不入,还需要磨炼许多,倒也有人一开始就和那些官员关系和睦。”
“这种也让朕不甚喜。”
姜守一笑答道:“陛下不妨稍微等些时日。”
皇帝道:“等?”
姜守一点了点头,道:“是,等,正如赏花,总需要慢慢绽开。”
“过于清傲者,不妨让他在下多磨砺,过于精晓于人情者,也不妨多给些事情去做,玉不磨不成器,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等到太子一代,甚或于更后一代,谁人说不会有一个玉之世代?”
皇帝笑道:“你这说的倒是有趣。”
声音顿了顿,道:“朕也觉得若能有这样一个时代也是很好。”
姜守一笃定道:“定然是有的。”
皇帝若有所思:“人人才气如龙吗?”
姜守一摇了摇头,道:“才气如龙难,但是若人人能够识得些字,能够看书识得许多道理,懂得进退,懂得为人子,为人父,为人臣的道理,能够使得能者不在下,而在上,唯才是用,而处处皆有大才。”
“使民开智,王若有道,何愁众人不攀附龙鳞?”
皇帝笑着摇了摇头,道:“若能有这一日,那皆是你的功劳。”
旋即招了招手,李盛恭恭敬敬送上了一个银质托盘,上面放着两个白玉酒樽,皇帝端起其中一个,将另外一个酒樽递给了白衣姜守一,李盛安静退去,皇帝一双眼睛看着这书生,道:
“为那天下开化的一日,卿可愿和朕,共饮一杯。”
姜守一释然一笑,拱手行礼,道:
“敢不从命。”
他端起酒盏,看着白玉盏里琥珀般的酒液,并无惧怕,抬手欲饮,却被皇帝伸手拦住,姜守一抬头看着皇帝,后者笑了笑,缓声道:
“且慢饮,朕有一事好奇。”
“卿这一生,读书育人,可有甚么遗憾么?”
“遗憾……”
姜守一微微一怔,沉默了下,素来谦逊自矜的书生突然自心中升起豪气,洒然笑道:“臣这一生,不负先贤,不负天下,不负苍生,老师说要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臣虽然远不能及,自认为无愧于心。”
“只是,负尽婉君。”
他叹息一声,想到妻子,终究不复先前的气度,自嘲一笑,仰脖饮下杯中毒酒,竟然未曾和皇帝共饮,道:
“姜守一此生最负她。”
“若有来生……”
声音微顿,可若有来生,自己还是自己,她可又还是她?姜守一只有此生的姜守一,谢婉君也只有此生的谢婉君,负了终究是负了,哪里还有下辈子这辈子的说法?
生死到头了,他却没有想到那些诗情画意的事情。
只是记得十五定亲那日,自己奔波了许久,喝酒喝了很多,却觉得肚饿了,妻子牵着自己的袖口引入闺房,见到了藏着的暖粥和小菜,正吃着堂兄来找,妻子急急关门说已经要休息了。
堂兄却挤进屋子来,指着桌上吃食取笑说方才分明都说没有肉粥,专门藏在这里来招待夫婿么?那时候他看着烛火下面少女结结巴巴的模样,还有红透的耳朵,呆楞楞记了一辈子。
姜守一闭目等待毒发身亡,却未曾等到。
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皇帝似笑非笑,姜守一不解,皱眉道:
“陛下……”
皇帝抬手止住他,平淡道:“此地唯独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人耳目。”
他看着姜守一,复又正仪容道:
“若君只是要借此捞得天下清名,实则为后世开一贪墨先河,朕必然亲自杀你,便是王安风来也不行。”
“可是你并没有。”
“君既以国士之礼报我,我必以国士之礼回之。”
“永不相负!”
帝王右手落在腰间太阿剑剑柄上。
铮然一声,长剑出鞘。
姜守一玉冠已被击碎,落在地上,连带着太学牵扯的气机命数,全部在浩荡帝王紫气之下尽数断裂,这一剑显然并不容易,帝王面色苍白了些,却仍旧保持语气平静,道:
“今日太学夫子姜守一已死,家抄没!”
姜守一神色微怔,旋即意识到此事的后果,皇帝已经收剑,大笑摆手,道:“既然心有遗憾欲要弥补,何需来世?婆婆妈妈。”
“且去浪荡江湖,天京城污浊不堪。”
“君,不必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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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八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