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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爹,说今儿是施姑娘的生辰,让干爹早些回来吗?结果您倒好,还是这么晚才回来,搁往常施姑娘肯定还没睡,今儿她病着,可就说不好了。”
韩征已低头又喝起汤来,虽然味道与往日吃的不一样,总觉得差了什么。
可惜喝到一半时,他实在喝不下去了,皱眉沉声吩咐小杜子:“本督饱了,都撤了吧。”
以往他可从来不挑嘴,有什么吃什么,既是因为从小的经历使然,也是因为处在他的位子,轻易是不能让人知道他喜好什么,不喜好什么的,尤其是入口之物,倒是没想到,今儿忽然挑起嘴来。
小杜子愕然:“干爹这就饱了?您还没开吃呢,好歹吃点儿吧。”
汤好歹还喝了半碗,粥和小菜儿却是动都没动过,他特意让大厨按以往施姑娘的例给准备的,难道这样也不合干爹胃口吗?
韩征淡淡道:“本来便不饿,撤了吧,请颜先生来见本督。”
小杜子见他眉头一直皱着,不敢再说,只得叫人进来撤了碗碟,这才赔笑道:“干爹,今儿下雨,颜先生自来好酒,只怕早已喝得兴尽睡下了,您要不还是明儿再见他吧?倒是难得施姑娘今儿生辰,一年可就这么一次,还是她进了咱们都督府后的第一个生辰,您要不,瞧瞧她去?我可在她面前下了保,您一回来,便一定请了您去撷芳阁看她的,这会儿估摸着她应该也还没睡……”
“你如今是越发出息了,连本督都敢安排了。”话没说完,已让韩征挑眉要笑不笑的打断了。
小杜子心一凛,忙赔笑道:“儿子哪敢安排干爹您老人家,这不是知道干爹向来善于纳谏,才敢信口雌黄吗?也是仗着施姑娘不是外人,这是咱们的家事,我才敢说的,旁的事儿子可一个字不敢说。”
说着,觑了觑韩征的脸色,“那,那干爹去吗?打施姑娘进府以来,一直尽心竭力的为干爹煲汤熬粥,便是后来跟了常太医学医,每日都熬夜到三更,依然一日不落的为干爹煲汤熬粥,还要挤时间为干爹做鞋子……要我说,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干爹不是挺喜欢施姑娘做的汤粥吗?那就不止是苦劳,更有功劳了,干爹自来赏罚分明,难道,不该去瞧瞧施姑娘吗?且不说今儿还是她生辰了,便不是,就凭她病着,儿子也觉着、觉着干爹该去瞧瞧她的……”
越说越小声,但到底还是把该说的都说了。
实在是小杜子心里急啊,这施姑娘都进府这么几个月了,说来彼此倒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可与他干爹见的面却是屈指可数,还怎么培养感情,水到渠成呢?
是,他干爹是说了压根儿没有收对食的意思,施姑娘还是恩人之女,就更不会误了她了,可他干爹这样的人品才貌,还手握滔天的权势,哪里就能误了施姑娘了,——小杜子年纪小不说,还是韩征的干儿子,走到哪儿都让人捧着供着,自然也没人敢在他面前说那些个不三不四,不干不净的话。
所以至今都对男**阳调和之事一知半解,知道他们当太监的跟正常男人不一样,可就算他们少了一块儿,不能与女人生儿育女,过日子不也是一样过,孩子不也可以收养吗?以致至今都不是很明白韩征的“误了”施清如是怎么个误法儿。
小杜子只想着正好施姑娘也对他干爹那么好,虽不敢说衣食住行都无微不至,却也在吃食上头处处上心,还给他干爹做靴子,关键她进府当日可说了,曾远远见过他干爹一面,十分仰慕他干爹,才会心甘情愿留在他们都督府的。
他干爹也是,在六个备选人里,独独就留下了施姑娘,哪怕是因着陈年旧缘,那也是难得的缘分啊,这要是错过了施姑娘,他干爹以后可上哪儿再找这么一个可心人儿去?
施姑娘那么好一个人,人品才貌俱万里挑一,将来无论嫁给谁,他也都会觉得可惜,觉得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所以,他不趁早变着法儿的撮合他们,不让他干娘的名分定下来,等着将来再来后悔莫及么!
韩征让小杜子这么一说,就想到了这三个多月以来,他每每回府,无论多晚,无论是日日回来,还是在宫里几日后忽然临时决定回来,都会有一碗温度正好,味道也正好的汤喝。
喝完汤后,还会有宵夜吃,不是熬得香甜软糯的粟米粥粳米粥,再配上几个清淡爽口的小菜之类,便是一份小饺凉皮冷面什么的。
前两者养生养胃,他这三个月来,胃疼和头疼的老毛病,竟然都比往年好了许多,要知道他自来苦夏,每年夏季都是最不舒坦的时日,简直用度日如年来形容都不为过,今年却不知不觉便把夏天过完了。
后者则合口味,他母亲祖籍山西一带,好食各色面食,最好味道还要调得酸酸辣辣的,又爽口又开胃,他虽只跟母亲一起生活了几年,也继承了母亲的吃口儿。
只不过这一点,便是日日贴身服侍他的小杜子都不知道而已,倒让施清如一个外人,恰巧投中他所好了。
韩征也曾怀疑过施清如做的东西怎么会那般合他的口味,可他安排的人昼夜不停的盯着她整整一个月,都没发现过任何破绽,能在东厂番子眼皮子底下一点破绽不露的人,除了真正问心无愧的,他想不到还有第二类人。
何况他也相信自己的直觉,他能感觉到,施清如对他真的没有任何恶意,那看来真只是巧合了。
这么多的巧合机缘之下,又是她的生辰,他去看看她,好像也的确应该?
韩征脸上虽仍什么情绪都看不出,却并未出口驳回小杜子的话。
小杜子便知道他这是有所松动了,忙又笑道:“干爹,横竖这会子时辰还早,要不您就去一趟撷芳阁吧?权当是消食了。儿子记得皇上前阵子不是才赐了您一串沉香木的数珠吗?沉香安神,要不就送给施姑娘做生辰礼物吧?”
韩征冷哼一声:“本督就喝了半碗汤而已,消什么食?”
小杜子笑嘻嘻,“是是是,您老人家只喝了半碗汤,等施姑娘好起来后,您就又能有她亲手熬的汤,亲手做的宵夜吃了。”
一面自去韩征的内室取他才说的那串数珠去了,反正韩征的这些东西都是他在经管,比韩征自己可清楚多了。
彼时施清如倒是还没睡,正与桃子一道在灯下纳鞋底,打算过些日子好为韩征和常太医做冬靴。
桃子惟恐她累着了,扎不了几针,便要问她一次:“小姐,您累了吗?要不歇一会儿?”
施清如则每次都回她:“还不累,你别担心我,累了我自己会说的。”
她下午吃了一次药,又睡了一觉醒来后,便觉得身上清省了好些,也再躺不住了,用过晚膳又吃了药后,便央桃子拿了针线篓子进来,继续纳起鞋底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小姐,时辰不早了,今儿就别做了,睡了吧?”又低头纳了一会儿后,桃子直接伸手夺起施清如手上的鞋底来,讲道理她是讲不过自家小姐的,便只能失礼来硬了的。
施清如不敌她的力气,眼见她夺走了鞋垫,只得把针线也递给了她,一面取手上的顶针,一面笑道:“你这丫头可真是铁面无私得紧,可惜是个女儿身,不然妥妥当御史的料啊。”
桃子白她:“我可不是生来就这么铁面无私的,都是让小姐给逼的。平日里日日在灯下用功到三更便罢了,还当病了总能好生歇两日了,谁知道病了也不消停,倒是不看书不写字,又改成在灯下纳鞋底了,我不铁面无私管着您些,谁知道您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顿了顿,“话说回来,常太医与督主又不等着您的靴子穿,您这又是何必?常太医是恩师便罢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虽是个丫头,也知道这个道理,您孝敬常太医也是理所应当。可督主却与常太医不一样,您待他那般上心,又是为什么?三个多月了,没有一日不煲汤做宵夜的,再热再累也不用我和范妈妈她们帮忙,一定得您亲自来,做鞋做靴子也是,绝不肯让我帮您,您这是图的什么呢?我虽没见过督主,却听府里好些人都说过,督主的鞋子靴子,都是内务府尚衣局专人定做的,您的手艺,难道还能比不过那些个能工巧匠不成?不然也不会这么久了,你送上的鞋子靴子督主都压根儿没上过脚了,既然做了也是白做,您又何必再为难自己呢?”
桃子虽与小杜子至今仍有那么几分不对付,却也有几分了解小杜子了。
要是督主穿过她家小姐给做的鞋子靴子了,他早过来向她家小姐“报喜”了,却至今什么动静都没有,不是她家小姐做的鞋靴督主压根儿没上过脚,还能是什么?
施清如自然也明白这一点,笑道:“我不觉得是在为难自己。不管是师父还是督主,就算他们这一辈子都不会将我的鞋靴穿上脚,我依然会给他们做一辈子的,同样的,给督主煲汤做宵夜,我也心甘情愿做一辈子,哪怕督主一次都不吃。我做不做是我的事,为的是我自己的心,督主吃不吃却是督主自己的事……你能明白最好,不能明白也没关系,我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了。”
师父和督主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她不对他们好,该对谁好去?
何况她也没为他们做什么,反倒是他们,都对她恩重如山,那她自然更该力所能及的对他们好了。
桃子半明白半不明白,“可小姐为什么呢?还一开口就是一辈子,一辈子这么长,您难道还真打算……在这都督府不明不白的待一辈子不成?以后有了机会,小姐还是要离了这里,找一个可靠上进的夫君,生上几个儿女,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才是正途啊。”
外面小杜子听到这里,简直肚皮都要气破了,只恨不能立时冲进去,把桃子的嘴给撕了。
施姑娘这辈子的夫君只能是他干爹,她也只能在都督府待一辈子好吗?哪里不明不白了,明年他干爹一定会跟施姑娘拜堂成亲,让她风风光光的;还什么‘找一个可靠上进的夫君’,全天下谁能可靠得过他干爹了?
至于儿女,他不是现成的儿子啊,只要施姑娘喜欢,女儿也可以养几个嘛,他干爹又不是养不起,——真是个欠抽的死丫头!
问题是,这丫头是施姑娘的贴身丫头,自然是最知道施姑娘心意的,那谁知道施姑娘是不是也这样想呢?
小杜子想到这一点,越发恨不能冲进屋去了。
他得赶在施姑娘开口之前,把她的话都堵回去,将那“就怕万一”的可能性给扼杀在摇篮里才是!
可惜见韩征昳丽的脸在灯光下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小杜子到底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只得在心里再三祈祷施姑娘可千万别顺着她的那个蠢丫头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一面后悔死了他刚才就不该一力撺掇了他干爹过来撷芳阁,这不是生生弄巧成拙了吗?
就听得屋里施清如已开了口:“谁说一定要嫁人生子,才是一个女人一辈子的正途与归宿了?我这辈子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嫁人,我只想好好学医,这辈子活得有意义,再就是好好孝顺师父,对督主好,便别无他求了。你待会儿去告诉范妈妈,明儿问大厨房要一尾鲢鱼来,我要给督主和师父做鱼片粥,鲢鱼温中益气,秋日里吃再滋补不过了。”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不但听得外面的小杜子满脸的笑,都能想象到她脸上此刻一定满是温婉与柔和,施姑娘果然对他干爹一片真心!
韩征心里更是大受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