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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慕云从来都是扎在爷爷奶奶院子里不出来的。但村里人都知道,池家有个千金,长得俊不说,还乖巧省心,考上的也是国内前十名的大学,典型的“别人家”孩子。
就算是大姑家,池慕云一年也去不了两趟。
表哥常年不在家,只有表嫂桂琴和大姑在家带孩子。池慕云每次去,也就只是小坐寒暄一会儿。表嫂好像永远都要抱着儿子哄,大姑也上了年纪,和池慕云没什么话讲。
至于路家那个傻丫头,池慕云好像极少看到她出现在里屋。仔细想想也该知道,多半是表嫂不让那傻丫头出来。
池慕云轻轻叹口气,拿出那个鲜亮的草帽,随意地扣在自己头上。
快到家门口,远远就看到一群羊潮水般涌进爷爷家大门。
原来刚好赶上羊归圏。池慕云怕惊了羊群,就立在一旁瞧着。羊群中有个小身影,绵羊呼啦啦地走过那小身影旁边,自然而然地被分成了两拨,大羊进大圈,小羊进小圈。
小身影又“蹬蹬蹬”地跑进院子里,把小小羊羔放进大圈吃奶。
不光是上里湾子村,下里湾子村还有其他有草场的村子,都采用两家或者几家合作的方式,轮班放羊,省时省力。
路清明放着自家的和太姥爷家的羊,不过不是轮班,她放假之后每天都要放羊,太姥爷会给她后妈钱的。
她抹把汗,不费劲儿地拴上羊圈门上的铁栓,跑到院外自家的羊群里,才发现门口有个人立在那儿。
是个年轻女人,草帽低低地压在眉毛上,似乎是在瞅着她,又似乎没在瞅着她。
路清明低下头,慢半拍地觉得面前这女人有些熟悉。
大概是好几年前?那一天,奶奶让她换了身新衣服,洗头洗脸又洗脚,去了一个很热闹的地方,有十几张桌子,上面摆满了好吃的,好多人。
那个女人当时还盯着她看来着。其实路清明不喜欢被人盯着看。村里好多大人小孩儿都会盯着她看,还戏弄她。
可这个女人看她,她不觉得讨厌。
还有好几次,她在家里的外屋偷偷往里屋看,炕沿儿上坐着的也是她,长腿搭在砖地上,有一搭没一搭跟奶奶还有后妈说话。
可后妈说过,家里来人的时候她要躲在西屋,不许去东屋晃荡。她猫在门帘后面,偷偷看那女人淡笑着逗弄后妈怀里的弟弟。
再一转头,那女人已经把帽子摘下来了,在跟太姥爷说话。太姥爷冲这边一招手,那女人也扬着脸看过来。
路清明眼睛亮了亮,拔腿跑了过去。
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风一般冲了过来,到池慕云面前也没刹住闸,双手抵在她腹部,惯性地往前一扑……
幸好池慕云背后一步远就是墙,不然她肯定会被扑倒。她手臂往后一扶,后背靠在了墙上,路清明鼻尖堪堪停在她的小腹前,吸吸鼻子,呆住了。
她好像扑进了一个最舒服的地方,好闻的味道笼罩着她,但她的词汇量实在太匮乏了,脑中根本无法升起一个具体的念头,去描述这气味是有多吸引她。
在半秒的怔愣后,池慕云的表情非常难看。
她从小就拒绝来自他人的身体触碰,只有母亲能摸摸她的头发,别人碰她一下,她就会很不舒服。
爷爷本来是招手叫路清明进屋吃饭的。今天是路清明第二天帮着放羊了,前一天家里没什么特别的菜色,今天池慕云买菜回来,他想留这个曾外孙女吃顿好吃的。
爷爷转头看看慕云的脸色,拐棍往地上一敲,破锣似的嗓门儿敞开了吼:“你个瘪犊子!咋这么虎呢!差点把你小姑撞倒!”
池慕云很小的时候生过肺炎,高中又得过肺结核,这副林妹妹般的肺脏自然也接受着林妹妹般的照顾。路清明撞池慕云这一下,可把爷爷给惹着了。
路清明有点被吓到了,手里的柳树条抖了一抖。
太姥爷的第一句话路清明太熟了,后妈每天都要念一遍。
池慕云拍拍衣服上被蹭到的羊毛和灰尘,心有余悸:这孩子怕是会轻功吧?
她脸色缓和了些,见路清明张着一双大眼呆呆地望着爷爷。
路清明不像别的10岁小姑娘一样扎着小辫儿、绑红红绿绿的头花,而是留着一个又短又乱的小子头,明显不是出自理发师之手的笨拙剪刀印还留在上面。她显然比同龄人长得高些,小麦色的皮肤,加上宽大不合身的衣服,让她看起来更像个男孩子。
看得出这个好看的女人生气了,路清明不禁对自己的行为懊恼起来,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她偷偷地看那女人一眼,见她似乎发现了自己的目光,就赶紧扭头。
原来傻丫头今天早上放的羊里面有爷爷家的。池慕云弯下腰,手里的草帽戴在了路清明的头上。
今天放羊的时候,路清明的旧草帽被风吹走了,飘进了几丈深的大沟里。
她趴在沟边看了半天,里面阴森森,黑洞洞的,她扭头就走了。
这种大沟傻子才爬下去拿呢。
干脆回去被后妈骂一顿好了。反正她当听不见,被骂两句又不少块肉。反正从记事起,她就一直用沉默战术来拖垮后妈。
池慕云弯着腰,路清明不得不和她对视着。
她笑起来更好看,清冷的眸子微弯,嫣红的唇色衬托着洁白的牙齿。
路清明呆呆地看着她的眼睛,咽了口口水,没说话。
池慕云跟爷爷说了声:“爷爷,没事儿,您回去把药吃了吧,我马上做饭。”
爷爷应了一声,拄着拐进屋去了。
爷爷一走,池慕云就发现,路清明开始毫不掩饰地盯着自己看,而只要一和自己的目光碰上,她就又缩回去。等到池慕云不看她了,她便又直勾勾地盯过来。
眼神有些直接,带着点原始狂野味道,像没经过驯化的野猫,让池慕云有些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