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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她背地里也不知道骂过多少次那些没有度量,专找张寿茬的老大人们。
可是,当朱莹也上前帮腔,好一通安慰之后,她最终还是无奈地表示了放心。至于回去之后她会不会到佛龛前,又或者说家庙的张寡妇画像前去再三上香祈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安顿好了三位客人,哄走了母亲,转眼间就快到黄昏,却还没到晚饭的时辰,张寿索性带了朱莹去家中那座大名天机楼,俗称观星楼的高楼上。
杨詹到的最初这些天,那是但凡入夜就会跑到这儿来看星星,然后试验磨好的镜片,但这些天人正忙着在那和关秋罗小小等人讨论调整玻璃配方,早就没空到这儿来了。
至于原因,那也非常简单。在这个到处都可以看到满天繁星的时代,大冷天的大晚上,特意跑到最高处的观星楼来看星星,那真的是要冻死人。而这年头就算真的做出望远镜,那倍数也差强人意,在战场上能发挥很大效用,看星星的效果其实相当一般。
就算再瞪大眼睛,仍然连月亮上的环形山也看不见!
于是,托这会儿没有闲杂人等的福,张寿总算能在这黄昏即将降临的时刻,和朱莹好好享受一番静谧的时光——前提是天没这么冷,空中也没有煞风景似的突然飘下零星雪花。在京城过了第二个冬天,他现在一点都不觉得下雪天有什么浪漫的,只觉得冻彻心扉。
可朱莹却仿佛对这冷下来的天气毫不在意。她挽着张寿的胳膊,若有所思地说:“小时候我最喜欢下雪,不但白茫茫一片美极了,而且还能指挥丫头堆雪人,然后捏雪球追打我二哥,可后来那次我二哥雪水进了脖子,受凉冻病了一场,我就不玩了。”
“后来,祖母告诉我,说下雪天也就是富贵人家觉得雅致有趣,穷人家最怕下雪。夏天再热,光着膀子多喝水就完了,可冬天缺衣少食,却都是要死人的。所以,那时候除却去庙里探望娘,我平生第一次出门,就是跟着祖母去冬日的舍粥铺。”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不太喜欢冬天了,尤其是下雪。”
朱莹叹了一口气,随即抓紧了张寿:“阿寿,今天那个姓邹的掉进水里,如果没有我们在,大概不是淹死,也会冻死。我见过冻死的人,那情形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但是,阿寿,那个犯人的口供既然是阿六问出来的,不应该有假,没人会好端端的自己找死。可四皇子说得那些,还有这人求进司礼监不成就想杀人,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大小姐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低声说道:“我问过朱宏,朱宏说,此人并没有真的自宫!”
张寿微微一愣,随即就淡淡地说:“阿六也说,人是准备自宫,可得知司礼监根本不招外人,不得门路,于是就没有做那最愚蠢的事,却转而把怒火发在了无关人等的身上。”
“阿寿你这么说,那问题就来了,这世上除了司礼监,理当没地方再有人有那等手艺!”
说这话的时候,朱莹面色一红。显然,她一个未婚大姑娘,在这和张寿讨论阉割人手艺这种事,即便往日再大方,这会儿也有些吃不消。可看到张寿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她还是又羞又怒地骂道:“看什么看,就算是阉马阉猪阉鸡,那也得是老手艺,一般人是干不了的!”
张寿没想到朱莹竟然还知道阉马阉猪阉鸡这种事,虽说着实有些下半身凉飕飕的,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呸!”
朱莹终于恼羞成怒,伸手在张寿胳膊上使劲掐了一下,这才悻悻说道:“我小时候进宫,很好奇司礼监那些宦官,于是问花叔叔什么是宦官,他对我说……对我说就是没那话儿的!然后他还带着我去看宫中马厩里那些阉割过的马!”
她好容易用了一个简略的词形容某样器官,见张寿满脸忍笑的模样,却还追问后来呢,她气急败坏地直接把花七给卖了:“花叔叔煞有介事对我说,要是我想要,他就给我从宫里挑一个宦官来给我当近侍,然后说了一大堆疯话,结果正好爹爹听到,提剑追杀了他半天!”
张寿终于笑出了声。虽说胳膊上又被大小姐使劲拧了两下,很可能拧出了青来,但朱莹说的那件往事实在是太有画面感了,他实在忍不住。可笑过之后,他就轻轻点了点头。
“你说得没错,今天这事一环扣一环,看上去确实是一连串的巧合,仿佛是神仙局,但看着却让人觉得不那么寻常。但归根结底,我们只是恰逢其会,所以你不用想着宣扬我做的这件大好事,也不用太理会怎么做,因为有的是人会追查。我们问心无愧,怕什么?”
“我现在担心的反而是……”张寿顿了一顿,若有所思地说,“沈县尊的弹劾打算什么时候发,而如果他发了,会不会舆情汹汹,群起响应。而到了那时候,经筵上那些名儒高士们,又会不会出来摇旗呐喊。”
“毕竟,宦官这个群体,从古至今都是人人喊打,几乎没有例外。就连少有的一两个正直之辈,也往往被主流的士大夫敬而远之。如今这个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不发难更在何时?”
“我管他们怎么发难,横竖那都是司礼监惹出来的事!只要不来惹我们,我才懒得管这些,可非要把我们扯进去……若是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要他好看!”
见朱莹气势汹汹在那宣示立场的样子,张寿顿时觉得有趣极了,不由得伸手拉她入怀。他今夜来这观星楼,虽说不是大冷天来谈情说爱秀浪漫的,但也不是来谈论白天这种煞风景事情的。可他没想到自己的话还没说,朱莹就顺手抱住了他的肩膀,说了一句他想不到的话。
“今天姓宋的那么嘴笨的人都变得那么会说话,难怪阿寿你现在对我也和从前不同!”
张寿被朱莹说得唯有干笑,而笑过之后,他才低声说道:“莹莹,永平公主的女学,那位洪娘子自然是铁定要去露一手,你愿不愿意也去占个位?天下女子,苦所谓女德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