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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女子……
老道眼角余光扫向聂苏,目光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一扫,嘴角挑起微笑。
“蔽道观已经许久没香客来了,二位既然来了,定是来烧香许愿的。”
老道侧身身手示意:“这边请,殿中有老君像,极为灵验!”
身后诸道士,都露出一脸讨好期待之色。
苏大为嘴角抽了抽。
我信你个鬼。
你都说许久没香客来了,还灵验?
“来都来了,不如就烧支平安香吧?”
“要不要再求支签?”
“要不看看姻缘?”
“二位要不要求子?”
众道士极为热情的涌上来,介绍着道观诸多业务。
熟悉的味道。
颇有点后世上山那味了。
苏大为看向聂苏,却见她眼中跃跃欲试,显然是被道士求姻缘,求子那些话术给戳中了。
“阿兄~”
“那就去看看吧。”
众道士热情的拥着两人进入主殿。
果然看到当中一尊老君像。
道观别的地方都显残破,但这老君像却保养极好,擦拭得一尘不染。
案上有香炉签筒若干。
于是在道士的指引下,苏大为与聂苏便按着流程,来了个一条龙。
香烧了,签求了,姻缘看过了,求子也求了。
全套。
待一切做完,清虚老道拢着袖子,迈着方步,带着猥琐笑意走上来:“二位对我们的服务可还满意?”
“还行吧。”
苏大为随口敷衍。
“那二位……”
老道终究脸皮薄了些,想说钱字,又有些卖不开脸面。
好在一旁弟子机灵,凑上来小声道:“二位可施些香油钱,我等也可为二位在姻缘殿上供上香烛,日夜为二位焚香祷告,保管灵验。”
聂苏小脸微红,嚅动了一下嘴唇,向苏大为看去。
“阿兄,你可带了钱吗?”
聂苏平时都在家中,并不需要掌钱。
再说她这次是被金刚三藏突然登门掳去,自然不会带钱。
苏大为微微一笑,轻拍她的肩膀示意安心。
然后迎着一众道士可怜巴巴的眼睛,吐出两个字:“没钱。”
静~
老君像双眸低垂,香气中,静静看着如石化状的众道士。
良久后,才有一个强笑的声音响起:“客,莫非与我们开玩笑?”
“没开玩笑。”
苏大为摇头道:“出门急,真没带钱。”
笑话,他堂堂大唐开国县公,在洛阳需要带钱?
平日出去,呼朋唤友且不算。
哪个达官显贵不得巴结他?
无论是在长安还是洛阳,高门大姓,关陇贵族,想求见苏大为而不可得。
苏大为若是出街,自有人主动涌上来,只等县公张嘴。
但有所需,无不竭力奉承。
这可是天大的人情。
出洛阳那天,苏大为是有公事在身,就更不会带钱身上了。
钱,钱有啥用?
以开国县公的权势,钱对他只是个数字。
哦,或许连数字都算不上。
生意做得太大,记不过来。
空气几乎凝固。
一众道士,从懵逼,到震惊,到迟疑,到愤怒。
“客,莫不是欺我等吧?”
一个年长一些的道士咬牙道。
他的脸都涨红了。
山中清苦。
这些年,那些僧人又十分凶猛。
道观好些年没人上来了。
全靠众师兄弟砍柴担水,兼在观中种了几亩田,采些野菜,聊以度日。
这当口,居然有香客上来了。
原本抱着极大的期望,谁知居然是白嫖的。
“真没带钱。”
苏大为沉吟道:“不过也不好白占你们便宜,只要不违我心,我可帮你们做一件事。”
“谁要你帮!”
道士中,有人气恼道。
“住口。”
清虚一直是一个猥琐老道的形像,这一刻,挺起胸膛,回看过去。
眼里竟有几分凌厉,一下压得诸道不敢开口。
“祖师像前,岂能造次!”
清虚道人喝了一声,向着苏大为拱手道:“出门在外,总有不方便的时候,我看二位气度不凡,当不是有意,区区香油都是小事,客请自便吧。”
说着,又拱了拱手,示意送客。
苏大为拉着聂苏,向他点点头。
也不说客套话,便向殿外走去。
这个举动,又令在场诸道士变了脸色。
心中暗骂此人不知好歹。
自家师父也太好说话了。
给对方台阶下,这人还如此大喇喇模样,毫不领情。
简直是白眼狼。
众道人冷着脸,跟着苏大为与聂苏,正要看着二人离去。
就在此时,只听“轰”地一声响。
道观大门,被人以暴力撞破。
变出突然,两名小道童,一帮青年道士,还有清虚道人,一时都愣在当场。
苏大为眉头微挑,拉了一下聂苏,站到道旁。
耳中只听隆隆声响。
院门像是被人以利斧砍伐,发出木头的惨叫破裂声。
一只大脚蹬在门上,残破半截的厚重木门,随之飞出。
接着又是“轰”地一声响。
竟连道观大门的院墙,也坍塌了截。
烟尘之后,一群僧人提刀执棒,涌了进来。
清虚道人眼神一变,收起了平日的猥琐猾头,腰脊挺起,厉声道:“你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
为首一名僧人手执戒刀,哈哈大笑:“清虚老道,早就告诉过你,这山头,是我们莲宗的,你们这些牛鼻子,乖乖滚出去。”
“今日便是最后时限,你这老道好不晓事,还在这里装死?”
“你们自己不搬,我们来帮你们搬,做邻居做到这份上,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众僧哈哈大笑。
有僧人上前,将一块牌匾扔在地上,又重重踏了一脚。
众道人只看一眼,便觉全身血液,一下子涌上头顶。
那牌匾赫然便是“老君观”。
这些贼和尚,仗着人多势众,不光打上门来,还拆了老君观的牌匾!
“欺人太甚!”
清虚道人忍不住颤抖起来。
打人不打脸!
老君观在青城山上已有三百余年。
王朝更迭都没影响到道法传承。
自有唐以来,佛法大兴。
数十年前,不知从何处来了一批沙门僧众。
开始倒还相安无事。
那些僧人也还算客气。
有时还有沙门法师主动上来讨教。
说是互通有无。
后来老君观里的道人发觉不对了。
这些僧人从道人这里学得一二阴阳之学,转身便向上山的游客们兜售。
许多道门的东西,摇身一变,竟成了沙门的本事。
比如占星之学,卜相之学、医家手段。
这都是道家祖师爷传下来的东西。
你们这些从天竺传来的外教懂什么阴阳五行吗?
拿着骗来的东西说是沙门绝学,这尼玛也太离谱了?
难不成天竺人还懂卜卦?
当老君观的人发现不对时,僧众们羽翼已成。
又仗着连续两代君王都弘扬佛法。
沙门在青城山上大兴土木,大肆扩张。
再兼这些和尚极会蛊惑,最擅长口舌之辩,辩才无碍,几可令顽石点头。
上山的游客被僧众们连番游说,久而久之,也都信了沙门佛法。
你家有不顺之事?
简单,那是你没信我们佛祖。
跟我们信佛烧香,必有善报。
什么?
你说你烧了香,但还是不顺?
那定是你向佛之心不诚,得加倍!
啊,你说你加倍烧香,殷勤事佛,全家还是遭遇大难……
施主啊,不是我说你,你这是上辈子恶业太重啊。
必须今生好好信佛,用来消业。
这辈子吃些苦,但下辈子,你还是可以享福的嘛。
还有希望,继续努力。
一番话术,足以令道门上下,集体石化。
他们这些道士,一向讲的是出世修行。
讲的是有没有道缘,讲得是顺势而为不强求。
反正有道之人,都是要在深山修行的嘛。
咱们是性命双修,要修炼金丹成仙的。
哪有空和凡夫俗子去传道。
爱信信,不信滚。
若论传教手段,道人们比沙门僧众,差了十七八个段位。
总之几十年下来。
原本占几座山头的老君观,就剩这最后一处小山。
而就连这里,也快要守不住了。
三日前,这些僧人发出最后通牒。
令老君观迁走。
清虚道人左思右想,决定置之不理。
他不信,自己不走,这些僧人还能强迁不成?
还有没有王法了?
再说这山,老君观在此已经三百余年了。
你们这些后来的僧众,让老君观搬,哪有这样的道理。
“诸位法师!”
清虚颤抖着道:“我老君观,在此山已经修持三百余载,你们是近些年才在此山传法,怎么能令我们搬走?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呵呵,你这老道,都吓得发抖了,还强撑什么?”
一名僧人排众而出。
正是之前半山腰的法海僧。
他手捧着垂到胸前的漆黑念珠,一脸正气凛然道:“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何况传法,这方圆数百里,只有我佛的信徒,哪还有你们半个香客。
你们家这泥塑木偶不灵了,现在让你们走,也是为你们好。”
“你……我们在这里三百年了!”
“三百年又如何?”
法海脸色一沉:“现在,是我沙门天下,你今日搬也得搬,不搬,我们帮你搬!”
“岂有此理!”
清虚怒道:“这是大唐的天下,我这道观,也是在官府造册的,是遵大唐律的,你们又不是官府,凭什么让我们走?”
一众道人们,纷纷鼓噪怒喝起来。
皆骂沙门不当人子,不给道人们留活路。
“唐律?”
法海双手合什,面上宝相庄严,郑重点头:“你既提起官府,那咱们便按官府的规矩来,来人……”
他将手一招。
早有一人从僧众中走出。
只见此人身穿官袍,手捧一份公文,冷声道:“奉府中之命,老君观年久失修,不堪使用,特此拆除。”
啊这……
清虚老道双眸圆瞪,只觉汗毛倒竖。
“你们居然……居然买通官府!”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法海双手合什,面露得意微笑:“天下皆是信佛之人,道门,过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