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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图“不着痕迹”地靠近回廊那头的贺征。

    贺征双臂环胸倚着廊柱长身而立,冷冷淡淡望着场内的热闹喧嚣,眼角余光却一直偷偷捕捉着那个悄默默靠近自己的嫣红丽影。

    他抿着唇克制着心间不住翻腾的笑意,面上端得极稳。

    早上进了演武场后,他和令子都打了一场,成功将前几日那半瓶子药赢了回来。

    可这还是没能抚平他心中的酸意。

    方才他是刻意落单站到这里来的,因为这个位置,刚好可以让某只傻兔子看到他。

    是了,沐青霜素来自诩是机敏凶恶的小豹子,可她自己似乎不知道,她在贺征面前,从来都是软乎乎毛茸茸、努力披上豹子皮装凶的傻兔子样。

    让他总是很想将她捞进怀里使劲地揉来揉去。

    某些时常出现在贺征梦里的画面不合时宜地浮上脑海,他有些狼狈地撇开头,颧骨乍然透红。

    ****

    沐青霜终于挪到贺征身旁一步之遥的位置。

    她小心翼翼拿长刀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贺征却像是没知觉似地,一动不动地扭脸盯着长廊尽头的墙面。

    知他是故意不理人的,沐青霜扁了扁嘴,又凑近半步,面朝演武场正中,余光斜斜黏向他。

    “征哥……”

    软语低音拖着长长话尾,软搭搭带了点委屈,像是示弱,也像是撒娇。

    贺征倏地抬手按住自己的鼻子,另一手探过去抓了她的手腕,果断拖着她往演武场侧边小门而去。

    若被教头和同窗们看到他此刻的模样,他才真的做不了人了。

    居然流鼻血,真是见了鬼了。

    “做什么要换?”沐青霜浅浅扬唇,“以往爹和大哥出征前,我也……”

    话说一半,她突然哽住,杏眸蓦地潋滟了水光,旋即猝不及防地掉下一颗狼狈的泪珠。

    这几日她待贺征并无任何怨怼为难,与他碰面时的态度与对待兄长沐青演别无二致,仿佛当真说放下就放下,从此就做家人、做异姓兄妹相处。

    兄嫂及家中众人都说,小霸王这回是真长大了,豁达通透得叫人刮目相看。

    但桃红不比别人,近身照顾沐青霜十几年,可以说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

    甚至,比沐青霜还了解沐青霜。

    沐青霜抬起手背压住突然酸烫的双眼,深深吐纳着胸腔内骤然淤积的郁气。

    银镯上的雪青色缠丝冷艳张扬地衬着她的蜜色肌肤,芙蓉石福气小葫芦与银丝流苏无助轻晃。

    哪有这么容易就放下?哪里就真的一点怨尤也无?

    可她是循化沐家大小姐,自小被视作沐家二十万明部府兵的下任少帅栽培,虽平日胡闹些,也知道在大事上不能胡搅蛮缠。

    所有道理全是明明白白的,她都懂;心里的难过也是真真切切的,她只能受着。

    “红姐,我能怎么办呢?撒泼打滚嗷嗷哭一通,然后提刀剁了他的腿不让走?”她揉去眼底残泪,无奈一笑,“虽然我很想。”

    行伍之人今日不知明日事,她不愿让贺征带着愧疚与不安奔赴前线,只能用平和的姿态将两人之间的恩怨纠葛化于无形。

    天还没塌,她扛得过去的,一定扛得过去的。

    ****

    酉时,众人一道步出沐家的牌坊。

    贺征去往衙门指定的集合地点,沐青演则带着大家前往循化城西郊。

    “小头头,你怎么把阿黄也领来了?”向筠好笑地揉了揉沐青霓的脑袋。

    沐青霓嘻嘻笑着晃了晃脑袋:“阿黄也要见见世面的。”

    她身旁站着一只足有她肩膀高的大黄狗,一身灿灿金黄的毛油光水滑,简直威风又俊朗。

    是了,一只狗子,居然给人以“俊朗”的观感,真是荒唐。

    站在沐青霜身后的令子都小声笑道:“循化沐家真是了不得。”

    “犬杰地灵,犬杰地灵。”齐嗣源拊掌笑望着那只被沐青霓攥着头顶毛发的大黄犬,发自肺腑地赞叹。

    阿黄循声扭头看向这两个陌生少年,并未像寻常同类那样发出吠叫或低咆,只是警惕地弓身,以状似打量、评估的冷淡眼神与这两人对峙片刻。

    沐青霓见状,圆乎乎的小爪子拍了拍它的头:“阿黄,是客人。”

    阿黄安静地又看了他俩一会儿,冷漠地撇开了头,渐渐恢复慵懒从容的姿态,举步跟着沐青霓往前走。

    “这大兄弟了不得啊……”齐嗣源啧啧称奇,边走便用手肘拐了拐令子都,“你觉不觉得,他方才的神情很眼熟?”

    令子都憋着笑点点头,假作不经意地抬手挠脸,挡在自己唇畔,小声道:“跟阿征一模一样。”

    走在前头的沐青霜回头横了他俩一眼,两人齐齐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各自将脸扭向两旁。

    ****

    循化火舞是祈福、祭祀的盛会,惯例是官民同乐,没有太多拘束。

    今夜主角儿是即将入营的热血儿女们,祷祝祈福后,循化城守与沐青演分别作了庄严豪迈的勉励之词。

    贺征一身戎装列队在祈福台下的阵列中,明明装束与旁人别无二致,远远站在后头旁观者中的沐青霜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个笔挺如参天白杨的身影,是她少女心事里深刻隽永的梦,即便隔着人很人海,她也不会错辨。

    随着祈福台上慷慨激昂的陈词模模糊糊传到她耳中,她的心跳渐渐开始紊乱。

    她打小就是个奇怪的姑娘,对待越是重要的事,越是后知后觉。就譬如当年她的母亲病逝,她到母亲头七那日才隐隐有些难过,之后的两年偶尔恍惚落泪,到第三年,才彻底回过神来,不可抑制地发狂痛哭,疯得将家人都吓坏了。

    如今她已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根子上的许多事似仍没多大改变。

    明明早就知道贺征即将离开,也千百遍地说服了自己,他没有错,她该无怨无尤,平静地送他心无挂碍地离开。

    这十日来她都做得很好,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深信——她豁达通透地放下了对贺征的执念。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逐渐清晰地体味到某种刻骨淋漓的痛意,终于有些回过神,想起这是多么残忍的割舍与诀别。

    她终于想起,此去别后,她与这个少年将不知何日才会重逢。

    甚至……若天不遂人愿,或许此生都不会再重逢。

    战场上的刀光箭雨从不认人,不会因为那是贺征就避着他走。若然不幸,她可能连替他收尸的机会都不会有!

    沐青霜抬起头不想让眼泪落下,最终发现这是徒劳。于是她狼狈转身,拨开人群,悄然走向还空无一人的篝火堆之后。

    ****

    沐青霜独自躲在火堆后的树影下,背靠树干席地而坐,抱住屈起的双膝,大口大口地深深吸气,缓解着心中乍起的绞割般遽痛。

    好半晌后,她终于有些缓过气来,握拳揉去眼底的雾气,怔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呼噜呼噜毛,气不着。”她小声对自己说。

    没事的,没事的。这是贺征自己选的路,他没有错。

    道理她都懂,她不怨。不怨的。

    “沐青霜,你怎么了?”

    沐青霜猛地抬头,见鬼似地瞪着不知何时来到自己面前的令子都。

    令子都见她似是被自己惊到,歉意地笑笑,随意在她旁边寻了块石头坐下,弯腰看着她。

    “跟个兔子似地,转头就跑没影了,”他平日里待人就温和,此刻的语气更是轻柔和煦如三月春风,“怎么?沐小将军也有经不住离愁别绪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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