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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她细想,樵夫举着火把往水面上一照,轻声开口:“杨少爷?”
傅云英没吭声。
对方继续在水边搜寻,又道:“某是领了赏钱过来寻您的,杨老爷说,您右边屁、股上长了一颗铜钱孔那么大的黑痣。苗人在找您,您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傅云英:“……”
等樵夫走远了,她悄悄游到杨平衷身边,眼神询问他刚才樵夫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杨平衷趴在石头上,面如土色,对着她点了点头,小声说:“是我阿爹的人……”
“你叫他回来,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就出声叫我。”
傅云英说完,藏到阴影处躲好。
杨平衷听到水声平静下来,方扯开嗓子喊樵夫回来。
樵夫已经走远了,听到他的声音,立刻将手中火把按进水中熄灭,淌水跑了过来。
“杨少爷。”
他踩进水里,拉起杨平衷。
“我爹呢?”
“大官人在路上,怕来不及,先打发我们上山寻您。”
杨平衷满腹委屈,“我差点就没命了!你们为什么现在才来?我爹是不是又跑到哪座花楼吃酒去了?他儿子九死一生,他竟然还流连温柔乡!”
樵夫低垂着头,一声不吭,任他埋怨。
确认了樵夫的身份,杨平衷放下心来,扭过头道:“云哥,可以出来了。”
傅云英回头,望着江边狗吠声音传来的方向,咬咬牙,大步上岸,“你们拢共来了多少人?河对岸起码有二十人在追我们。”
樵夫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垂目道:“傅少爷无须担忧,某一人足矣,他们有五十人也不碍事。”
他从背后柴火里抽出一卷包起来的干净衣裳,让傅云英和杨平衷披上,然后两手一张,一手抓一个,跟拎小鸡似的,抓起两人,挟稳了,抬脚便走。
一边挟一个半大少年,健步如飞,就这么疾奔了二里路,他脸不红气不喘,还分神安抚傅云英和杨平衷:“就快到了。”
这樵夫是个高手,难怪杨老爷会挑中他来山上寻人。
樵夫显然也很熟悉山里的道路,很快便绕出山林,拐到一条虽然狭窄偏僻但铺设青石板、平坦整洁的小路上。
又往前行了三四里路,远远听到人声马嘶,火把熊熊燃烧,一片光耀,恍如白昼。几百名身着对襟罩甲、手执腰刀的杨府护卫正排成整齐的队伍往山上推进,犄角旮旯,树丛山坳,每一寸地方都不放过,一旦发现可疑的人,立刻就地抓捕。
杨平衷看到护卫们身上闪闪发光的金属丁,长出一口气,咬牙切齿道:“等他们找到山上,我早就一命呜呼了!”
护卫们听到说话声,举着灯笼往樵夫身上照,暴喝道:“来者何人?”
“你爷爷!”
杨平衷劫后余生,感觉手脚好像又有力气了,扯开嗓子,怒吼了一声。
“爷!”
护卫们听到他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回答,喜极而泣,泪水顿时淌了满脸,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爷!”
主子发了话,如果少爷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这些人都得给少爷偿命!
护卫们原先没当回事,不就是几个想讹点钱的匪徒嘛!小事一桩。
然而事情却越来越不对劲,先是把守在各处据点的护兵全都莫名其妙被人打晕了锁在房里,然后他们发现有人暗中阻止他们找到少爷的踪迹,等他们终于确定少爷在山上的时候,那些神出鬼没的苗人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早就往山上去了!
主子差点死在苗人手上,和苗人仇深似海,少爷落在苗人手里,哪还有活路?
护卫们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抖擞精神追到山上,一部分去截杀苗人,一部分赶紧从后山翻过来,想赶在苗人之前先找到少爷。
眼看脑袋就要搬家了,少爷忽然神仙下凡似的从天而降,护卫们泪如雨下,恨不能把少爷抢过来狠狠亲几口!
这么个大宝贝,可不能再弄丢了。
杨平衷对着护卫们翻了个大白眼,目光逡巡一周,没找到老爹的身影,眉头一皱,冷声道:“我身上湿透了,速去准备热汤沐浴。”
护卫们应喏,七手八脚架起他,送到一辆铺了厚厚漳绒毯子、装饰华贵的马车上。
“等等,先看看云哥……”杨平衷回头找傅云英,“他手腕上都是血,又在水里泡了半天,快给他包扎伤口。”
傅云英这会儿头重脚轻,晕晕乎乎的,到了安全的地方,紧绷的那根弦一松,力气像是被瞬间抽干了一样,从骨头缝里泛起一丝丝冷意,她双手环抱,哆嗦着扣紧斗篷,现在她只想找个暖和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傅少爷?”
头顶一道关切的声音,樵夫看她站都站不稳了,扶住她的胳膊,眉头轻皱,“您得赶紧把湿透的衣裳换下来。”
杨平衷全身虚弱无力,吩咐身边的护卫把自己送到傅云英身边,刚好听见这句,忙道:“来,云哥,去马车上,我让我的丫鬟给你换。”
马车上什么都有,热茶热羹热香汤,还有美婢伺候。
傅云英虽然头痛欲裂,但神志还清醒,摇摇头,“不了,我自己来。”
这小子竟然敢回绝少爷的好意?
护卫们变了脸色。
杨平衷却神色如常,仿佛是习惯了,一个眼刀子瞪向护卫:“还不去准备?”
护卫啊了一声,慌忙照办,几息间便找来另一辆马车,也铺了绒毯,设衾被,里头还有暖炉,热烘烘的。
杨平衷看傅云英脸色苍白,虚汗涔涔而下,心疼道:“云哥,你先和我一起泡会儿香汤,泉水那么凉,骨头都动成冰了。”
见她不吭声,他顿了一下,想起她这人不习惯和人太亲近,改口说,“我让人把香汤送到你那儿去,你自己泡?”
“先回书院再说。”
傅云英道,转身上了马车,放下车帘。
杨平衷看着她的背影,“喔”了一声,转头嘱咐旁边的人,“快去叫郎中过来,先给云哥看伤。”
平时说一不二、娇蛮任性的少爷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傅少爷身后,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即使被傅少爷甩了冷脸,依旧百折不挠地凑上去……这,少爷是不是吃错药了?还是刚刚死里逃生,吓傻了?
护卫们面面相觑了一阵,点头应喏。
傅云英背对着车帘,脱下湿透的衫袄,飞快换上护卫们送来的崭新衣袍,系好丝绦。
护卫护送他们下山,剩下的人继续往山上去捉拿那伙苗人。
马车轻轻晃动,她掀开车帘一角,发现车辕上空空如也,刚才救出她和杨平衷的樵夫守在马车旁边,不许任何人靠近马车一步。
…………
他们并没有立刻返回书院,马车在护卫们的簇拥中驶进一座幽静冷清的山庄。
梳双环鬟的婢女、戴袱子的仆妇早就在垂花门前等着了,杨平衷被直接送去内院,因为他的强烈要求,管家将傅云英安置在他院子的厢房内。
郎中看过傅云英的伤口,给她包扎好手腕,脸上一道道划破的伤口也涂了药,又让婢女灌她喝下一大碗苦涩汤药,叮嘱道:“伤口不能再碰水了,有点发热,这些天好生保养,勿要劳神。”
傅云英谢过他,目送他出去。
郎中刚才为她诊脉的时候,眼神闪烁了几下,她看得分明。
她没有慌乱,以对方的身份,她的隐瞒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