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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遥也赶紧上,差点儿没追上车就关门把他扔站台上了。
“上车买票啊……有票么,买票啊……”售票员哼哼着说。
报的什么站名儿他们又没听懂,但就这句买票听懂了。“有票么?那俩学生有票么你们?”售票员女同志继续嚼嘴里的热茄子。
周遥赶紧掏出月票晃了一下,又替陈嘉掏月票。
车上的人漠然调整过视线,扫过“那俩学生”。
也就这时候,陈嘉爸爸回过头来,猛然地,看到他们了……
打起来倒也不至于,在电车上呢,满满一车都是人。但陈嘉他爸那时是真尴尬,一手拽着头顶的扶手,随着车子的行进往前逛荡,身体微微摇晃,呆望着陈嘉,魂都晃没了吧。
陈明剑慢慢挪过来,小声问:“怎么在这儿啊?”
“逛美术馆啊。”陈嘉说。
陈明剑无语,周遥也傻戳着,贼忒么尴尬。
“那我送你回家吧。”陈明剑说。
“不用送我,”陈嘉道,“你不要送她回家啊?!”
陈明剑:“……”
社会还没有开放到一家子上演狗血剧,公然在公车上撸袖子划脸泼油漆呢,人们还都比较含蓄,知道这是家丑。假若真有那么狗血,像《渴望》之类电视剧里演的,这些新时代的家庭伦理剧可真是不负众望,对症下药,揭露深刻,对社会影响深远。
陈明剑轻轻搭了陈嘉肩膀,带儿子中途下车了,没让周围人看笑话。
陈嘉下了车也没话可讲,低头想走了。
陈明剑轻言慢语的,在儿子面前都造不出个大声浪:“陈嘉,我,我是要回去的。不然你等我一下,我跟你晚上回家说。”
“甭跟我说,你别回了。”陈嘉道。
“我回去看看你妈妈,谈点儿事。”陈明剑说。
“你回去我没地儿睡觉了。”陈嘉毫不客气,“你就别回了!”
“陈嘉……吃饭了没有?不然我先带你吃个饭去。”陈明剑又看周遥,“这是你的同学啊?你们吃过饭了么?”
周遥看着:“还没有,我们饿着呢没吃呢!”
他的年纪情商还没有达到一定觉悟,对眼前状况的理解纵深度不够,都没发觉自己多么碍事——早就应该自觉麻溜滚蛋了。
其实以陈嘉当时心态,可能就是想确认一下那女的干什么的,家住在哪里,或者当众膈应一下他爸,纯是一时冲动。跟踪他爸能有意思?除了印证一遍机床厂大院里长久以来的闲言碎语,除此之外毫无意义。他也还太年轻。
“带你们吃个饭吧。你们买的鞋?”陈明剑打量着,那鞋盒的名牌标志相当显眼。
“我帮陈嘉买的。”周遥答。
陈明剑赶紧拿过来看:“踢足球用的?!”
其实,他见过他儿子踢球么?平时都跟谁踢球?穿几号球鞋?在学校里人缘好么有朋友么?周遥又是什么关系来的?……他能了解这些?
陈嘉是沮丧的,茫然的,一时冲动的戾气散了之后,那种叫做“难受”的情绪缓缓地洇开,闷住了心思九窍。
这种情绪,周遥永远不会明白,因为他就没有这个机会领受,他少年时代鲜有经历这种感情上的缺失、尊严上的挫折。所以,陈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戾气和委屈,他很难体会并且理解。
“叔叔您不用请吃饭了,我就不吃了。”周遥善解人意地瞄陈嘉脸色。
“叔叔其实吧,是这样的,陈嘉他踢球需要这双球鞋,今天王府井清仓大减价,60块减30块,所以我们才买的。”周遥话题一转,倍儿认真地开始讨论这双鞋的问题,“陈嘉他没带压岁钱,我借给他了,叔叔您看您能不能,就别让他用自己压岁钱,您帮他买了,成吗?”
我勒个去。
这件事,在此后多年周遥懂点儿人情世故之后,再回忆起,自己他妈的也够二的。还是年轻啊……
陈嘉脸色都不对了,狂瞪周遥,双眼射出小箭biu biu biu。
陈明剑也尴尬:“啊,哦。”
周遥为什么这样说呢,在他心里,理所当然的,父亲母亲的位置本来就可以互换并且互相帮衬,就好比如果他周遥在外边欠了买鞋钱,这三十块钱你去管他爸要,还是管他妈要,有什么分别?都一家人么。
更主要的,是对一个人的印象观感,他对陈明剑第一印象,相当不错,与他原先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凶神恶煞,没有酸言恶语,尤其没有他们机床厂大院里有些个“爸爸”邋里邋遢满脸横肉、叼着烟酗着酒、趿拉着片儿鞋的破落形象,那些人满脸都写着“没文化”。相反的,陈嘉的爸爸面貌清秀,文质彬彬,说话斯文,反正不像会家暴骂街欺负老婆的男人。
所以周遥敢张口讨论鞋钱。只要不打我,我怕啥啊,爷这么彪!
“三十块,是你替他付的?就刚刚才买的?”陈明剑也很意外。
“是啊,就在王府井利生体育用品商店买的。”周遥口齿伶俐,挺胸抬头,班干部做汇报的表情。
小风儿一吹,人心难测冷暖薄凉,风中飘过淡淡的忧愁。
陈明剑回头瞟了一眼他的同路人。那位阿姨一直半背着身,站在夕阳下的车站,垂头不语一声不响。
陈明剑痛快利索地掏兜了,嘴抿成一条线,心里也异常尴尬难受。他一定是存有愧疚的。他儿子也长得老高了,出门是大半个人儿了,鞋码都不小了,他从未给陈嘉买过一双球鞋。
陈嘉的同学掏钱给陈嘉买鞋了。
他都还不如陈嘉的一个同学。
三十块钱,有整有零。陈明剑是把准备请谁谁下馆子吃晚饭的钱都掏出来了,最后是用零钱毛票凑的,全都给周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