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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这种话——这种话,竟是信的很信、不信的很不信!打广告确实很厉害!”
重庆的江边茶楼,曾养甫听了露生迁厂的这段主意,也是哈哈大笑,一桌四个人并身后的仆人都笑得前仰后合,露生难为情,低头不说了,曾养甫掂着花生笑道:“白老板,不是笑话你!好笑在别人说这话,只像吹牛,你说出来却像真的——连我也想买了。”
“雕虫小技,若不是周转为难,谁做这样厚脸皮的生意呢。”
曾养甫摇头道:“这也算厚脸皮?你是年轻,没有经过——就不说眼前,我小的时候,流行化学补品,什么燕窝精、补脑液,其实全是糖精兑水!那不也是行销全国?究竟有用没用,谁知道!就等我去天津念书的时候,同学都是大学生,还有人在吃呢。比起来丝帕子倒还算真材实料,绸缎这东西细细滑滑,哪怕没有好处,总也没有坏处——这却正好比女人的脸,不求年青,只要不老。”说得几人又是此起彼伏地笑,曾委员自己却很从容,“所以说做生意,不必束手束脚,能被你哄着的,不差那两个钱,缺钱的人也不是你的客户,主意是好主意——但杭州的丝业就坏到这种地步么?连一个厂子也供不起?”
露生就不说话了,看一眼曾养甫,眼神儿慢慢垂下去。
果然曾养甫自问自答:“决计不至如此——如果是为了货源,转战千里,却也没有必要。”当年金家统率江浙财团,何等光耀,谈笑援建的豪情仍历历在目,如今断尾求生,真教人唏嘘。他见露生垂首不言,心道必是如此,只是这举动也太莽了,“你要真是被货源逼来四川,其实可以再想想。我在杭州认识些人,货源这块,可以帮你说道说道。”
“曾先生认识的是哪位?”露生抬起头来,“是无锡的曹家?”
“真是他们家堵你?”曾养甫怔了片刻,气得笑道,“这曹三公子,也太霸道了!我就说杭州的丝业再凋敝也不至于养不起你一个厂,怎么,是他难为你么?你等我去和他说去!”
“哪里就动起气来?”露生按着他的茶碗,笑道,“我并没说他家不好。”
他俩在这加密通话,陶嵘峻是听得懂的,茅博士独自状况外,茅博士两边瞅瞅:“哎,局是我攒的,人是我叫的,到头来我成外人了!怎么好像只有我不懂?”
嵘峻和露生都笑。
茅博士说安龙厂是抵制日资的最后一面旗帜,其实也不尽然。江浙的棉纺以金氏安龙为最,丝业执牛耳者却不是金家,而是无锡的曹家。
“这家人据说是从前的江南织造,曹老太爷从前是镇江的府学教授,一门书香,曹老爷也在李中堂手下做过事。”
曾养甫道:“叫曹泉珠。”
“对。”露生笑道,“他们家算无锡数得上的望族。曹老爷驾鹤,现如今是他们家三公子怀椿主事,其余兄弟都听他号令。这曹三爷曾先生是知道的,虽然不大说话,却很能干,而且——”他抿嘴儿一笑,“脾气很硬。”
之前上海召开江浙棉纺织业联合会,曹家也派人来了——同业同好的性质,象征性参加了舞会,曹三公子悄悄默默地孤据一席,东西照吃、舞照跳,耍够了就走了。求岳当时被大佬们围得水泄不通,于曹三公子是既顾不上、也瞧不起,小小丝绸在万民皆用的棉纺面前只能当弟弟——倒是嵘峻留了个心,攀谈几句,曹三爷磨磨唧唧地不爱聊天,陶三爷又横平竖直地不善聊天,两个三爷交流得十分痛苦。
但不知是不是这场会给了曹家启发,回去之后,曹三爷也开始致力于整合江浙的丝织,逐渐有做成龙头的趋势。
“后来我们去杭州开丝厂,曹家倒也肯给面子,没有难为我们什么。前年我们丝厂周转不灵,他们也有帮忙。我和曹怀椿是那时候才熟起来。”嵘峻道,“后来我问他,是否考虑将江浙的毛纺、丝织、棉纺联合起来,大家成立一个纺织业大会,他却不肯,说,我们的丝厂可以加入他的行会,但江浙财团要控制毛纺丝纺,他得想想。”
露生笑道:“那时我就知道,这个人不肯屈居人下,他有他自己的一番抱负。”
雨声潺潺,楼下亦有麻将的声音。
曾养甫闻言道:“既然是这样,这次你启动丝厂,为什么不考虑加入曹家的行会?”
露生默然片刻,黯然道:“去年的法币改制,除开荣、穆两家自己人,曹家是最先答应我们罢工的。”
曾养甫:“”这下他就懂了。
这场仓猝的罢工耗尽了江浙工商界的信心,也消耗了他们彼此的信任,曹家的永泰丝厂在这次罢工里损失了整个冬天的生丝订单——欧洲和美国的订单冬天洽谈,春天,江南的蚕种才按照订单的贸易量开始生产。永泰毅然停工,导致和巴黎约定的一批高级绸缎未能及时交货,且被日商借机用人造丝抢占了大量市场。
谈判彻底失败、第一个复工还是安龙。
沉默的曹三少爷仍旧沉默,他沉默地卡断了整个江南的生丝供货,金家再也不可能在江南拿到一个蚕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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