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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说到亡天下三字的时候,仿佛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悲伤,伏地痛哭起来。
许久,他将沾着鲜血和肉酱的铜剑举起,纤长的、带着贵族气质的指甲有力地弹在剑上,哭唱一曲。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唱罢,他跪地痛号道:“高高在上苍天啊,何人害我离家走?高高在上苍天啊,何人害我离家走?”
一曲黍离,正释其悲,在场众人纷纷都唱,许多人落下了泪水。
仿佛看到几十年后,自己回到自己的封地,看到曾经属于自己的堡垒和庄园都已破败的场景。
仿佛看到几十年后,自己回到自己的封地,看到满地的玉米遮掩了祖先的坟墓、看到蔓延的地瓜藤遮蔽了当年的纵马狩猎的田园。
悲伤在蔓延,带头痛哭的那人许久起身,一脸决然道:“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蕴崇之,绝其本根,勿使能殖,则善者信矣。”
“除恶务尽!除恶必要斩草除根!”
“武城之火,上帝必不会怪在我们的头上,悠悠苍天、昊天上帝必能看到,这是因为墨家的恶如草蔓延,才导致了武城之屠。”
“若墨家没有那些恶义,武城又怎么会被焚烧?”
“墨家重鬼神,这数万亡魂,终有一日,必在九泉之下报仇于墨家!”
在场之人最后一丝心理障碍也被解除,那些因黍离之悲而哭的人均想,是这样的道理啊!
若不是墨家的恶义行于天下、使得武城之民难以教化而被教唆从恶,又怎么会导致他们被屠戮呢?
况且,这是为了不亡天下,难道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为让昊天上帝所喜爱的事吗?
哭也哭罢、悲也悲完,众人便商量起屠城放火的事。
不能全杀完,否则墨家来了便不能救灾从而导致他们继续可以追击。
但也不能杀太少,否则活下来的人必然怨怒,怒师不惧死,到时候凝聚一起追击,反倒危险。
于是议定:届时,焚烧武城所有的房屋,诱骗各家各户于城墙附近只说要加固城墙,分出男女。男人皆杀,只留不能劳作和上战场的女人老人。男孩凡能集结于城墙附近搬运土石的皆杀,剩余男孩在家中必然年小,可放火烧死。女孩可不杀,因为女孩长大后不能从军复仇,还能留下来让墨家分出精力照看。
而且,正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可将道理告诉那些不杀的女人:是墨家的恶义蔓延,导致了这一次武城之屠,让她们和围攻墨家,让墨家无暇分兵去追。
沿途半熟之麦,尽数焚烧,不可留一点给墨家义师以为军粮。城中水井,尽数投毒。
…………
数日后,武城之南五十里,公造冶的大营之中。
公造冶的心情很好,正在和几个墨者开着玩笑。
这个玩笑的起因,是因为正值夏收,有人便说起了当年宓子贱治亶父的故事。
这故事其实也很简单,当年齐鲁交战,宓子贱作为单父邑宰,齐军来势汹汹,城外麦子正好成熟。
那都是公田的麦子,赶不及收割,有人便建议宓子贱道:“不如让民众去收割,愿意收多少都归自己,也好过被齐人割了做军粮。”
宓子贱拒绝,并说:“天下善恶要区分,不能够助长恶而遏制善。现在齐人在外,这时候让民众去收割不属于他们自己的麦子而归属自己,这就是助长恶。短期来看,齐人得利,但长期来看,单父的民众知道了善恶,得以教化,这是长久来看善的。”
于是严令民众不得出城割麦,齐人从单父过,割麦为食,正好粮足以围曲阜。其时天下人皆盛赞宓子贱之德,认为这才是真正可以让民众教化的人,可以让天下大治的善政。
因着这个故事,公造冶笑道:“我倒是盼着齐国多君子。如此一来,适纵横济水,平阴军团覆灭,青壮不存,齐国公田、贵族封田上的麦子,都可以暂时借用作为军粮,倒真的可以一路攻到临淄了。”
他既作为一方主帅,便又因着这个故事道:“善恶之分,终究是天下大事。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这便需要同义。这义从何出?便要从天志中以说知之术推出。所以天下已有的善,未必是善;天下已有的恶,未必是恶。所以适才说,德不是亘古不变的,而是随着时代变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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