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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恨不得立时将肉吃到嘴里,问道,“你是如何上来的?”
来人在树上找了个杈子先将身子稳住,树上也摆不下桌子,他便将竹篮夹在两膝里,伸手揭去上边的布帘,说,“这不难,有两个兄弟在墙底下叠个罗汉,我登着便上来了。”
说着将布帘顺手盖在长孙无忌的腿上,权当餐布,再道,“国公暂且将就些吧,长孙夫人本想请你老移驾到家中去,但岩坪镇的李员外说,捕快们必去家中查问,反倒不美,不如先将就些,正好请你老在这里看出好戏。”
再从竹篮中拿出一双筷子递到长孙无忌手里,长孙无忌伸右手拿了,左手里又被塞了一只酒杯子,此时篮中的香气抑也抑不住地散了出来。
来人先从篮子里拿出一只精巧的香炉子托在左手上,镂空的炉盖子里飘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原来早就燃好了。他说“这是李员外叮嘱让带的。”
槐树下旁边便是厕房,李袭誉想的很周到。
但长孙无忌认为,篮子里既然有放香炉的地方,正该换作一盘菜才是。正想着,年轻人这才从里面擎出一把铮亮的酒壶来,毕恭毕敬给长孙无忌满上,然后一手托了香炉一手擎着酒壶,对长孙无忌说道,“只有豹肉和酒,不恭敬的很。”
长孙无忌暗道,在槐树上,就自己这个亡命流徒的身份,这个谱儿摆的已经不小了,也不知这一篮子东西,又是酒肉又是香炉,他是怎么叠着罗汉拎到树上来的。
赵国公口干舌燥,先将酒饮了,伸箸入篮,夹起一箸来投入入口中,却是清水煮的,未加一丝佐料。撕的一缕一缕的精瘦肉嚼劲恰到好处,香而不腻,带着强烈的、令人愉悦的满足感入腹,他感慨道,“豹子肉,这是老夫平生第一次吃到,滋味果然不错!”
那人探出手来再给他倒了酒,恭敬地道,“国公你知道的,豹子矫健而又最是善跑,身上赘肉本就不多,而这一盘,是长孙夫人亲自从豹子前肩骨上拆下来的,乃是豹身上最好的。”
说话间,长孙无忌已吞了两三箸子精肉下去,觉着肚子里稳当多了,点着头道,“嗯嗯,此物不比山兔,一定很难射到吧?”
那人道,“难虽难,可也分谁出手,我们长孙都督的箭法天下人谁不知道呢?另外射豹亦有诀窍——都督便是等它拼尽全力奔跑终于拿获了猎物、自已也精疲力竭时下的手,因而它才成了国公的盘中之物。”
长孙无忌咂摸着对方的话,口中忽然就冒出一阵苦味来,暗道老夫岂不正像这只豹子一样!
他曾经招法凌厉、稳准狠辣地放倒了许多根基深厚的政敌和有威胁者——亲王、郡王、公主、驸马……而自己的力道亦在不知不觉中用老了。当他冷不防遭人暗算时,居然很轻易的便被人掀翻,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了。
而李治和武媚娘俨然是一对儿手法老道的猎手,找准了最佳的出手时机,一把将他们的舅舅撂倒了!堂堂的赵国公,凌烟阁第一号的功臣,难道不像这只奋尽了全力、最后束手就擒的豹子?
酒又在他的杯中倒满了,可长孙无忌此时感到懊恼不已,举着杯子却不再喝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觉着篮中的豹肉也没那么诱人。
李治夫妇借他这只“豹子”之力除去了大唐的数位老资格的铁血之将,然后再一举将他这只“豹子”放倒,无疑他们的位子坐的更稳了。
但当边境不宁,西域重腾狼烟,难道这对夫妇不也成了力竭无计的“豹子”?
自他长孙无忌倒下之后,眼下朝中一家独大的正是英国公李士勣。但是很显然,李治并不打算放李士勣出去平乱。
李士勣此人行事一向稳妥扎稳打,从来不给人留什么破绽,以其武功和谋略,去西域平个乱必无什么大的闪失。但平乱归来呢?英国公的份量和势头注定如日中天,李治是有顾虑的。
长孙无忌仿佛窥到了大明宫里这对皇帝夫妇的真实想法。
盈隆宫主人在黔州一隐十年,举家无声无闻,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但他的能水可不是一只豹子这么简单!只有此人——也就是十年前的金徽皇帝,静可潜伏于深渊,动则腾奋于九霄,雷霆万里,武功盖世,既平得了四方乱象,又压得住李士勣让他大气都不敢出。
长孙无忌听闻李治患有痛风之疾,偶尔便头痛目眩、忍之难禁,兴许这是他十年来夙夜思虑国事、积劳所致。
内疾外患的李治此刻总算想起他的兄长来了。
当年金徽皇帝能以举国托付于兄弟,今天李治在困顿初现时再还国于他的兄长,在摊子还不算太乱的时候,此举虽然显得有些无奈,但手足无猜,有来有往,却极有脸面。
长孙无忌鼻子里哼了一下,心说大明宫里的这对小崽子果然够有心机,将他们落魄的舅舅发配到黔州来。请金徽陛下出山的事不论成与不成,李治和武氏居然都不吃亏。
舅舅将盈隆宫的人请到了,这二人便激流勇退,金徽陛下必不为难他们;盈隆宫主人如果执意不下山,但薛礼已然派出去了,照样是又给足了盈隆宫面子,又借盈隆宫的势头解去燃眉之急,还随带制衡了跃跃欲试的李士勣,让英国公变得再安份一点。
但人请不请的到,对于长孙无忌来说可就太至关紧要了。事办成了,他可重为人中龙凤,办不成则是彻底的流徒,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只是,长孙无忌入境黔州整整一天了,板子挨了、树也蹲了,可盈隆宫的人芽子都没露面,又让长孙无忌觉着,他黔州之行的结果变得不确定起来。
当年金徽皇帝毅然辞国的原因,长孙无忌早已悟了个大概,只是这么多年来他不大愿意承认罢了。如果他在那年的正月初五,得知房遗爱蠢蠢欲动之后能果断制止,或是及时禀明金徽皇帝,那么郭孝恪根本不会出意外。
郭氏父子的能力,以及他们同金徽皇帝自西州时便培植起来的深厚情谊,足以令皇帝在察明实情后对他的舅舅暗恨于心,那么他当年愤而辞国,虽出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了!